走廊一片漆黑,唯有墙角那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淡微弱的幽绿光晕,勉强勾勒出通道的轮廓。
每一步落下,脚下光滑冰凉的地砖就透过薄薄拖鞋底沁入一股寒意。
这冰冷没有带给我清醒,反而让那种被针扎的肿胀感越发清晰地从手臂蔓延至全身。
尽头那道应急电梯金属门反射着一点暗弱的绿光,沉默而厚重地矗立在那里。
我进入了电梯。
我抬起那只没有扎针的手,几乎是撞上了冰冷的金属面板。
那按钮上覆盖着一层极其滑腻的薄膜——不知是凝结的水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指尖按下去时,感受到异常的粘稠和冰凉。
黑暗中,面板上细小的红色按钮亮了起来,荧光的三角符号向下,无声地昭示着去处。
头顶上没有任何楼层指示灯的电梯内部,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
电梯门沉闷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走廊的幽绿光线。
轿厢内部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按钮面板那几粒细小荧光的数字——它们幽幽悬浮在浓黑中,惨淡得像是随时会被吞噬的光点。
数字跳动:2……1……没有任何停顿,没有预期中到达1层时的稳定感。下一个瞬间,那个鲜红的字符像是从电子墨水的深处突然浮现,在原本应该标示“L”的位置,固执而诡异地亮着:
B1
心猛地沉下去,如同坠入冰冷漆黑的深井底部。
身体骤然失重下坠,仿佛电梯钢缆已然崩断,正朝着无底的深渊直直坠落。
胃袋猛地翻搅着冲到喉咙口。
我下意识死死抓住冰凉的金属扶手,指甲刮擦着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扶手刺骨的冰冷顺着手心一路窜进身体里每一根神经。
那冰冷的触感一路顺着指骨往臂骨里钻,像是电梯在下沉过程中正急速抽走所有温度。
下坠。
持续下坠。
失重感让双腿发软,肺里的空气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挤压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无期,“叮——”一声清脆得刺耳的提示音猛然炸响在密闭空间里。
同时,轿厢猛烈震颤一下,猝然停住。
电梯门向内缓缓滑开。
门外竟比电梯内还要昏暗,只有顶上一线极低功率的劣质荧光灯管在挣扎闪动,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灯光明灭不定,把眼前一片惨淡灰白的水泥走廊映照得如同旧纸堆里的残卷。
就在这浑浊、微弱的背景光下,我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到斜对面不远处——一扇紧闭的金属门。
它的位置正上方没有灯,隐在更浓重的黑暗里。
唯有门框边缘泛着冷硬的光泽,像是某种巨大冰块的断面。
在门旁斑驳掉漆的灰色墙面上,挂着一块同样沾满灰尘的小小金属牌。
灯管的白光晃过时,隐约可见上面刻着:
夜间门诊室
那几个字迹像是被某种粘稠液体侵蚀过,边缘模糊不清。
死寂。
如同巨大的、实体的压力猛地拍在胸口,连呼吸都被死死摁住。
下一秒,那扇紧闭的门板内侧,毫无预兆地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仿
佛有什么沉重的、带着韧性的东西——像一袋浸透了水的沙,又或是一具冻僵的肉体——狠狠撞在了门板内侧。
紧接着——
“咳咳!……呃呃……嗬——嗬嗬——”
令人毛骨悚然的咳嗽声撕裂了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近、更清晰、更具毁灭性!
那根本不是人的咳嗽。
是从一个彻底坏掉、千疮百孔的胸腔里发出的。
声音撕扯、断裂,中间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湿漉漉的痰涌和溺水者般的倒气声,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伴随着液体在腔子里剧烈晃荡的可怖咕噜声。
恐惧瞬间攫紧了我,冰冷沿着脊椎蛇一样快速向上爬升。
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双脚几乎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金属门暗哑的表面。
那门板虽显光滑,却映出了斜后方走廊应急灯惨淡的光晕,形成一块略微反光的模糊暗镜面。
在那模糊的镜像中,除了我自己那张惊恐扭曲的面孔,竟然还多出一张脸!
那脸孔就紧贴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一双睁大到眼眶欲裂的眼睛死死凸出,瞳孔里塞满了纯粹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
惨白的嘴唇扭曲着咧开,仿佛在无声地嘶喊。那张脸……竟赫然就是林护士!
镜中她的神情全然崩毁,像见到了最无法想象的可怖景象。
她的脸在镜面中扭曲变形,惊恐得超越了人类极限,嘴大张到诡异的角度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然而,她并不是僵在那里,镜面中林护士的手臂僵硬地、不顾一切地向前伸出,手掌死死张开着,指尖因为用力和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僵直。
那只手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我,而是径直抓向空气中某个在我右前方、我看不到的位置——那正对着那扇不断被内部东西狠狠撞击的金属门!
“跑……”镜中的她张着嘴型,那口型在幽绿背景中无声地裂开,绝望地嘶喊出一个字:“跑啊!”
下一秒,令人心脏骤停的咳喘再次撕开走廊凝固的空气!
咔!咔……咳咳……
声音几乎贴着我的后背响起!尖锐的湿音让我头皮骤然炸开。
几乎同时,那紧闭的金属门板猛地向内一震!
某种巨大沉重的撞击力道从里面爆发出来,“咚!”一声巨响,回荡在空旷的水泥走道里,刺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门扇剧烈晃动,门轴传出刺耳的金属呻吟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狠狠撞飞出去。
冰冷的铁锈与霉味陡然加重,带着死亡般腐烂的气息扑面涌来。
林护士伸出的手在镜中凝固成一副僵直而绝望的姿态。
我的右脚在无意识中向那扇发出恐怖撞击的金属门迈出了半步。
鞋底在地面细微的灰尘上碾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身后镜中林护士的身影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仿佛遭受某种猛烈震动。
映照出她的脸孔在碎玻璃似的镜面上忽明忽暗,扭曲撕裂成无法辨认的碎片斑点。
我的身体依然僵硬着,手臂上那片纠缠了三年的紫痕却猛地抽紧滚烫起来,活像有滚烫的血管在皮下剧烈搏动,疼痛直冲脑髓。
被拔掉的针头在皮肤下隐隐跳动,手臂上方的塑料输液管竟在真空状态下违反物理常识般猛地向上回流——浑浊的透明液体混杂着暗红的血丝,沿着针管内部急速倒流攀升,直冲顶端的空气隔离罩!
而我的视线,完全无法从眼前那扇门移开丝毫。
金属门把手在幽微灯光下,泛着冰冷的、磨砂的、犹如墓碑般的质感。
门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