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地暖烘烤着,空气温暖得近乎粘稠,弥漫着一种精心营造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上等线香的淡雅、榻榻米草席的微涩、插在青瓷瓶里一支孤傲白梅的冷香,还有……一种更隐秘的、带着权力和欲望的压迫感。
松枝穿着素净的浅葱色小纹和服,跪坐在矮几前。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流金色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着里面翻腾的惊涛骇浪。
她的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上,指尖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和服的衣料柔软,却让她感觉像裹着一层湿冷的蛇皮,浑身不自在。
对面,跪坐着的是“锦松屋”的常客,也是这家艺妓馆背后某个大人物的心腹——村上,他穿着笔挺的藏青色和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但松枝知道,这副皮囊下藏着怎样令人作呕的灵魂。
村上医生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正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逡巡,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混合着评估和淫邪的目光。
那目光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游走,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涌。
“松枝小姐的茶道,真是越来越有韵味了。”村上医生端起面前的抹茶碗,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却掩盖不住其中的虚伪和掌控欲。“这茶筅拂出的泡沫,细腻如雪,就像松枝小姐的肌肤一样……”
松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内心深处,恐惧和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她想起了鸨母那带着警告和暗示的话语,“村上医生是我们锦松屋的贵客,更是某某大人的得力助手…松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要懂得‘知恩图报’…今晚,好好‘服侍’村上医生,让他尽兴……”
“知恩图报”?松枝只觉得一阵恶心,她在这里,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更精致的牢笼。所谓的“艺妓”,不过是披着高雅外衣的玩物。
她拼命学习茶道、花道、三味线,不是为了取悦这些道貌岸然的禽兽,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有朝一日,能攒够钱,逃离这个地狱。
村上医生放下茶碗,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混合着消毒水、烟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烂海藻般的源质气息扑面而来,让松枝几乎窒息,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变得更加露骨,更加具有侵略性。
“松枝小姐似乎有些紧张?”村上医生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笑意,伸出手,那只保养得宜、指节分明的手,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缓缓探向松枝放在膝上的手背,“不必紧张……我这个人,最是怜香惜玉……”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松枝皮肤的瞬间,松枝的脑海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一股极其尖锐、混乱、充满了污秽和恶意的源质波动,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她的精神壁垒上,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同时,她清晰地“看到”,在村上医生的身后,那片被拉门阴影覆盖的角落里,一个扭曲的怪物正在凝聚成形。
那怪物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不断蠕动、膨胀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肉瘤,肉瘤表面布满了粘稠的脓液和不断开合、滴落着不明液体的孔洞,隐约可见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肉瘤内部挣扎、尖啸。
它穿着破烂的、沾满污血的桑旭武士铠甲的虚影,头盔下没有脸,只有一张布满利齿、流淌着涎水的巨大口器!一股令人作呕的、如同下水道混合尸臭的污秽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和室,一个由性暴力、权力滥用和受害者绝望的怨念凝聚而成的灾厄化身。
它无声地咆哮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巨大的口器张开,带着毁灭性的恶意,朝着松枝猛扑过来,它要吞噬她,玷污她,将她拖入永恒的黑暗。
松枝的灵魂在尖叫,极致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她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身体却像被冻僵的冰雕,动弹不得,肉瘤带来的精神冲击和村上医生那只伸过来的、带着淫邪气息的手,如同两把冰冷的钳子,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村上医生似乎并未察觉身后的怪物,他只看到松枝瞬间煞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这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施虐欲。
他脸上的虚伪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带着征服快感的狞笑,“别怕 我会很温柔的”
他的手猛地抓住了松枝的手腕!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缠身。
“放开我!”松枝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但村上医生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肉瘤武士那巨大的口器带着腥风,已经近在咫尺,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流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泪水,屈辱、恐惧、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
“又要来了……要被玷污了……我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总是逃不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极其清冽、如同高山雪松般冷冽纯净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拂过这间充斥着淫邪和污秽的和室!这气息是如此突兀,如此强大,瞬间驱散了肉瘤武士带来的恶臭和村上医生身上的淫邪气息。
松枝猛地一怔,她感觉到一只冰冷、修长、带着白玉般温润光泽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覆在了她紧握成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手背上。
那只手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它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信息——“你的手还在,想想还能做些什么?”
同时,一个声音,清冷得如同冰泉滴落玉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坚定,直接在松枝混乱的意识中响起,“活下去,用它,刺穿黑暗,但记住,是为了像个人一样活着走出去。”
她的眼睛里,恐惧的泪水瞬间被燃烧的怒火取代,她猛地抬起头,不再看村上医生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也不再看那近在咫尺的肉瘤,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死死盯住了矮几上那个插着白梅的、沉重的青瓷花瓶。
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玉手,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意志,轻轻施加了一股力量,引导着她——不是退缩,而是向前。
“啊!”松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绝望和暴戾的尖啸,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了村上医生抓住她手腕的手,村上医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一愣,身体如同猎豹般弹起,那只被玉手覆盖的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抓向矮几上的青瓷花瓶。
冰冷、坚硬、沉重的触感瞬间传来。
“你干什么?”村上医生终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怒交加的表情,伸手想要阻拦,但松枝的动作更快,更狠,她双手高高举起沉重的花瓶,流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纯粹的毁灭火焰,她不再是为了取悦谁而存在的“松枝”,她是阿草,她是她自己。
“去死吧!”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沉重的青瓷花瓶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陨石般,狠狠砸向村上医生那张惊愕扭曲的脸——或者说,砸向他身后那张已经张开、滴落着粘液的巨大口器!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花瓶在村上医生的额头和肉瘤武士的口器之间轰然碎裂,尖锐的瓷片四散飞溅,滚烫的鲜血混合着浑浊的粘液、白色的脑浆和碎裂的白梅花瓣,如同喷泉般瞬间迸射开来,溅满了松枝的和服前襟、溅满了榻榻米、溅满了纸拉门。
村上医生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双手捂着脸,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指缝中汹涌而出!他肥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般瘫软下去,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
而那个巨大的肉瘤,被花瓶蕴含的、混合了松枝绝望怒火和那只玉手引导的力量狠狠砸中口器,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痛苦和怨毒的尖啸。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扭曲、翻滚,如同被投入沸油的雪球,暗红色的肉瘤表面冒出滋滋作响的黑烟,粘液四溅它那由怨念凝聚的铠甲虚影寸寸碎裂,巨大的口器被砸得凹陷变形,最终在一声不甘的哀鸣中,化作一团翻滚的、散发着恶臭的黑雾,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和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村上医生痛苦的呻吟和抽搐声,以及花瓶碎片散落一地的清脆声响。
松枝站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砸落花瓶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浅葱色的和服前襟被大片暗红的鲜血和浑浊的粘液浸透,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恶臭。
她脸上、手上也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污,她流金色的眼眸瞪得溜圆,瞳孔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爆发后的虚脱而微微扩散,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后怕,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茫然,她杀人了?
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玉手,在花瓶砸落的瞬间,已经悄然消失,但手背上残留的那一丝冰冷的触感,和那句“活下去……为了活着走出去”的低语,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和粘液的双手,那双手,刚刚结束了一个禽兽的生命,也粉碎了一个污秽的怪物。
它们不再只是弹琴、插花、取悦客人的工具。它们……是武器。是她用来保护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武器,就在这时,一股极其淡雅、却无比清晰的松林冷香,如同幽灵般,再次萦绕在她鼻尖。这香气驱散了血腥和恶臭,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松枝猛地抬起头,流金色的眼眸扫过和室,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看着地上痛苦翻滚、血流满面的村上医生,又看看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恐惧依旧存在,后怕让她浑身发冷。但在这恐惧和血腥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感觉,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