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沉入虚空。可惜有人救了出来。
剧烈地咳嗽,伴随着口鼻混合液的呛。
巨大的解脱感与庆幸,好像被拖着到了平整的地方。
拼命地呼吸,毫无作用。
有人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她,被安慰了。
看到昏黑的天照来了温暖的光。那光是印象派油画的完美色彩,刺穿了乌云,收束于眼睛。
仿佛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你还好吗?”
遥远又聒噪的声音。
“……”
发现说不出话,努力将手动弹,成功了。
“放松,放松。”
胸口被狠狠地按压了,往外吐着水。有什么柔软东西渡了过来,不知多久,重新看到真实的天空。
不由地流下泪水。
能自主呼吸了,随即而来的是恍惚,这是在哪里?
摆动着四肢,想要坐起来,被手制止了:“不要做剧烈动作,放松——放松。”
六神无主,听到如此母性的声音,不由地听了指令。
很想说话,问问是在何方,但是身体在拼命呼吸。
安静下来,只是感受着新生,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后背坚硬的触感,凹凸不平;每次的吸吐都是全新的感受;血液擦着血管,走着循环。
很想起来蹦两步,但是那个声音没有让她这样做。
散乱的脚步声,刺眼的白光打了过来,好亮好亮。
“对光反应灵敏,瞳孔调节正常。”
“小朋友,能说话吗?”
将手蜷住。
……
“担架,上担架。”
“我来捕住肩。”天闻被抬起来,睁大眼睛,瞅着救她的人。
视野中央是被手电致盲的黑斑,她偏过头看,是看不清细节的脸庞。
哦,是汤姆,她之前并无仔细观察过相貌,只想象那少女一定是憎恶刻薄的脸。
现在她只是根据直觉判断,这是那个不停打扰的汤姆——她好美,坚毅的脸庞,担忧的神色。
这是吊桥效应么,天闻好喜欢她的手,把肩膀紧紧搂住。
抓得有点疼。
她不计较少女侵犯自己的圣地了,她找着理由:认为这就是命运,生命决定了,自身的痛苦与幸福集于这个无理的少女——这就是依恋。
“小姑娘也上车吧。”
“这位姑娘,麻烦你把她的外衣脱了,不要失温。”
被抬上救护车,贴上电级片,盖上毯子,建立鼻咽通气道。
一个医师问着她有的没的问题,中间的话语,夹着高尚的劝导,而天闻丧失语言功能,只能用手回答问题;
另一个看着仪表记着数据;还有个她看不见,似乎是在问着那少女什么问题。
天闻尽管到了救护车里,还是觉得不安全。她在小屋——无人之地都难以稳定心情,更不要提在不少人的车里了。
天闻打断了对自己的问询,把右手偏向那少女身侧.
“不要害怕。”
那少女明白天闻的意思,紧紧抓住她的手。
随着抓握,天闻安定下来,感到有了依靠;意识传递给肉体:
你可以放松了。
她感到视线黑暗下来,周围的led与光线反射,扭成暗淡的模样;
心跳地极快,四肢想要蜷起来,又收不动;
呕吐与恶心感越来越难以忍受;
增强呼吸,愈加困难;
汗狂往外下。
“你还好么?”少女睁大眼睛道。
天闻使劲点头,表示她没有问题。
“不用担心,这是正常反应。”那医师看着仪表道。
天闻很想跟少女解释自己只是感到安全后,急性应激过了,进入了消退阶段,生理回调失衡。但是她吱呀地说不出来。
天闻恨死自己的手了,它会说话就好了,不用忍受这尴尬之苦。
少女看着她的脸红红的,想要说什么,但病人需要安静,只好把手贴的更紧了。
……
天闻把另外一只手,模仿着拿手机的样子。少女把手机递过来,没想到手机坚强地没有被水冲走。只是它休克了,黑着屏毫无动静。
少女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天闻只想知道一件事:少女的名字是?
以前用“这人”“**”地叫着,实在有违少女的可爱。被少女捞上岸后,天闻称呼起了,梦中幻想朋友的名字。
但幻想不是现实,想要知道她真正的名。
——天闻的精神隐隐地震荡着,改变了结构。
但现在,天闻尽情地享受着生的喜悦,自己的生——
被人拯救的生!
天闻,对所有人抱有敌意,远离。
但拯救她的少女,有着前所未有地信任。
说不明白,至少现在昙音让她做什么,一定会服从。
不会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自己被救活了,仅此而已。
看看,天闻小姐又开始幻想了。她在手机上打字:你的名字是?
其实天闻最想问:你是否在河堤道上跟了我三天?但是天闻很恐惧,假如汤姆不是一个汤姆,而是三个汤姆。甚至根本没有汤姆,没有少女。少女的触感切实地传了过来,可是是真实的吗?
更深一层地说,如果少女并非给予她痛苦,她便觉得拯救她是虚伪的。欢乐与痛苦是硬币的两面,中间是不可言说的情感地带。
这种混沌的情感是天闻所拉的绳子。绳子的基座一旦少了痛苦的铆钉,便会马上坍塌。
是的,天闻小姐已经精神错乱了,错谬地把痛苦等同于欢乐。
人不痛苦,便永远找不到幸福。
这种理论有毒,可惜每个人不知不觉地陷入其中。从遥远的哲理来说,是无比正确、客观、实在,有辩证法的。
天闻是正常人,但要装作精神病,好让这位少女狠狠照顾她。
这就是天闻死保又恐惧的秘密。
“昙音”
屏幕上的字是这样显示的。天闻看到名字,内心狂喜。这就不是命运吗?天闻昙音,多么的嵌合!
“【笑脸】天闻”
少女微微笑了:“天闻,很高兴认识你。虽然场合——嗯、不是太合适呢。但是、但是,这种场景就宛如奇遇一般。我们确实是要认识的。”
……
“这位是家属吗?”主治医师问道。
急救室里,昙音摇摇头,表示自己是一位热心群众,而且愿意为天闻做担保。
那医师道:“我们尽量联系家属,如果实在联系不上,医院也会按流程处理。可能——”
天闻沉默着,
但见到昙音因为自己的不配合,被如此为难,她只好在手机上打字:“无碍,不必。”想递给昙音。
这时,旁边的护士话风一转:“没有亲缘关系也是可以的,但是需要提前缴纳治疗费用。”
昙音迟疑一会,看来她要好人做到底,便圆滑道:
“那是很好的了,真是添麻烦了。”
天闻使劲挥着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昙音一接手机看了字,皱着眉:“那怎么可以呢?”
天闻不想联系亲属,也不想拖累昙音,又打字:“我好的很,我要出院。”天闻可是只剩一千多大元了,医院随随便便不知干了什么,钱就蹭蹭往上涨,自己还是省着点为好。
她们将手机传来传去,昙音妥协了,按照天闻的要求买了衣服,换上便出院了,临走是昙音特意告诉自己电话号码,表示天闻不必还钱,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她。
等的就是这句话,如果昙音要做好事不留名,那天闻一定会追着要联系方式的。
这是天闻的小心机,让对方主动。
天闻自然有省钱小妙招,忍着疼回家搜了治疗方法,又去小诊所表示自己因为游泳抽筋呛水还低烧。确实是低烧,医生便挂了两瓶抗生素。挂完带着处方,迷迷糊糊地交钱拿了利尿、支气管扩张等药。
回到家吃完便是睡觉。本来天闻东西早已收拾好要搬走,但自己太瞌睡了。
从医院出来一直与睡眠斗争,一见沙发,实在是太香了。
中间天闻无意识地上了厕所。她只想睡觉,她难得有愉悦的睡觉体验,这体验竟然只是后背擦伤的疼;发烧的前额突突地跳;浑身肌肉地绞;肺部水地晃。
……
天闻被剧烈的敲门声吵醒。
“天闻、天闻,姐姐在外面,开一下门可好?”
她姐真是有毅力,这话光在天闻艰难地清醒后,戴口罩掩饰期间,就重复了不下十遍;而天闻在控制自己的湿啰音,可惜肺部不是太听话。
她吸了抗哮喘,确实减轻了一点。
要是往常,怎么都不会开门的——也不怕有钥匙,她加了大闩锁。但此时有欲望见见姐姐,在接近死亡的体验后,想姐姐了。更重要的原因是,经过一番外出冒险,社交恐惧暂时压制了。
一开门,天闻邀请姐姐进来。
“我很高兴咱们两个没有在门边拉扯。”
天闻没有回话,自顾自倒了两杯水。却不看姐姐,忽略了存在,那杯水是给某个神秘访客倒的。
她们做了什么,没有,只是坐在那张沙发的两边。
姐姐只是坐着:
“我是不会说话的”
良久,姐姐起身,俯视天闻,张开双臂:
“不来一个拥抱吗?
姐姐我很久没有见天闻了哦。”
天闻看着姐姐曲着的腰,把自己的腿放置在沙发上,头按在膝盖上,不看姐姐——
温热的气息却从身边传来,姐姐坐在了天闻旁边。
天闻把自己缩的更小了。
姐姐只是陪伴着她,这让她的心理很矛盾,一方面她想立刻躲进床底,另一方面她喜欢这温热的感觉。空气变的粘稠,仿佛起了雾般地把身上打湿。
姐姐是有技巧的,从来不质询,每次说话都要间隔很长。
“唉,天闻,当我来到这里,真的很糟糕,你也知道我要到处跑。与你陪伴的时光很少,现在与你在一起,我觉得时间奇妙的静滞了,我愿意与你一直呆着。”
天闻想说她的重大感悟,并且在关于相处的事情上,与姐姐好好谈谈,她真的对自己的行为无能为力。就算是低烧,她的思维还是很清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天闻不会真正意义上的讨厌姐姐的。
姐姐、妹妹、每个人、那些必须要打交道的人物天闻都不厌恶,只是厌恶自己,陷入到瘫痪中,再也站不起来。
所以,这不是自己的错么?
天闻小姐的生命,她的神经回路,是古怪的扭曲着,她不光做不到——
还无法说出口。
每次张嘴,喉咙就古怪地吭吭迟迟。
同时,她还发着烧,虽然能说话了,可是肺黏糊糊地,让声音极其古怪。
姐姐叙述了很多,天闻听懂了她的话,她在告诉自己——是安全的,是有依靠的。可怜的天闻被她的热诚打动了。每次见到姐姐,都是那么慈爱,从来不会指责天闻。
身子越来越烫了。
这么涌动地喜悦在皮肤震颤,提醒着什么。
血液是一团火焰,滚烫无比,这灼烧是天闻所喜爱的,不是痛苦,而是生命的活跃,证明自己还活着。
终于,天闻被化掉了,这样融化的环节,在天闻犯病后每次姐妹相见都要来一遍。
艰难地张嘴:“我正在考虑……”
后面的声音被水堵住了,天闻一时抑制不住,剧烈的咳嗽着。
一双手划过天闻的脸,似抹了滑石的医用手套、细腻:表面上不留痕迹,在内的纹理被抚平了。
姐姐的声音是如此担忧,好似自己是个可怜的淋雨小动物。被好心人不嫌弃地投喂了。她拿了毛巾细细的擦着天闻的汗,嗔怪地说着一些哝语。
天闻没有听清,只是凭着原始情感享受着,没有任何评判。这样地飘飘然让天闻真是退化了,就这样把防御都解开,告诉了姐姐发生的一切。
她抽离了自己的主观体验,把自己说的好似一个局外人。
把事情讲成了犯人的申辩书;
带着机械地忏悔。
“天闻,听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还是那个我,对于你我而言,
仅此而已。
另外,我要好好感谢这位好心人。”
“嗯”天闻有了回应,直到这时,两人才有了正式地沟通。
“那些琐屑的话,我就不再说了。你的事情,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不重要,我不是在命令你,而是想要你理解——
过去事情都不重要,放下过去的包袱,你才能往前走。”
“我不……是。”天闻哭了起来,
那是旷野孤鬼的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