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新漆木料、抛光金属、以及各种奇异展品,香料、皮毛、异国木材混合的复杂气息,还有上流社会特有的、浓淡不一的昂贵香水味。
维多利亚·金盏花手持那份烫金的贵宾邀请函,如同手持通行证,从容地穿过由穿着猩红军服、戴着熊皮帽的皇家卫兵把守的贵宾通道。
她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裙,外罩一件薄薄的米色蕾丝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边,优雅得如同来参加宫廷茶会。
白玉烟斗被她随意地握在手中,并未点燃,更像是一件精致的配饰。
艾米莉亚则紧紧跟在她身后半步,穿着那套深棕色的猎装,银白色的长发难得地束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但眼神却充满了初入大观园般的警惕和无法掩饰的、被强行压抑的惊奇,她手里也捏着邀请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在艾米莉亚颠沛流离、跨越重洋来到日不落的认知里,“好奇又抗拒”五个字足以概括她对西方这些钢铁机器的全部印象。
然而,当她真正踏入水晶宫那恢弘的内部空间时,所有的预设都被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工业奇观碾得粉碎。
眼前的世界,不再是废弃工厂里埃洛伊丝那些需要精心呵护的“飞鸟”雏形,而是工业力量最赤裸、最磅礴的展示。
巨大的蒸汽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活塞轰鸣,连杆如同巨人的臂膀有节奏地挥舞,驱动着旁边旋转如飞的纺织机,吐出瀑布般的棉纱。那些精密的齿轮咬合、飞轮旋转,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发出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嗡鸣,仿佛大地的心跳。
钢铁厂展出的巨型蒸汽锤,每一次落下都发出震撼人心的巨响,地面都仿佛在颤抖。赤红的铁块在它面前如同柔软的泥巴,被轻易锻造成型。纯粹、野蛮、却又无比高效的工业力量,让艾米莉亚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来自五湖四海的展区,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丝绸、香料、象牙雕刻、瓷器。那些色彩、那些纹样、那些异域风情,是艾米莉亚熟悉的东方元素,此刻却被陈列在由玻璃和钢铁构筑的西方圣殿里,成为被展示、被估价、被交易的“奇珍”,这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艾米莉亚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她流金色的眼眸如同出生的婴儿,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她一会儿凑到巨大的蒸汽机前,仰头看着那比她人还高的巨大飞轮,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力量感,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啧…”的惊叹;一会儿又跑到展示新式柯尔特左轮手枪的玻璃柜前,鼻尖几乎贴到玻璃上,眼神锐利地分析着枪械的结构、击发原理,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模拟着握枪、瞄准的动作,低声嘟囔着。
她完全忘记了要保持距离,忘记了昨晚的“证明”宣言,也忘记了身边那个优雅得体的“同伴”。
此刻的她,就像一个第一次踏入玩具王国的孩子,被前所未有的新奇和震撼彻底俘虏。
维多利亚并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她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艾米莉亚身后半步的距离,冰蓝色的眼眸带着一丝玩味的、近乎纵容的观察。
看着那个银发猎魔人时而目瞪口呆,时而凑近细看,时而兴奋地比划,时而又露出挑剔的专业眼神,这副充满了鲜活生命力和好奇心的模样,与昨晚那个蜷缩在床上自怨自艾、浑身散发着自毁气息的“麻烦精”判若两人。
当艾米莉亚又试图挤进一群围着巨型钻石“光之山”惊叹的贵族中间时,维多利亚终于忍不住了。她伸出白玉烟斗,用那冰凉的斗钵,极其精准又带着点警告意味地,轻轻敲了一下艾米莉亚的后腰。
“注意仪态,猎魔人阁下。”维多利亚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你现在的样子,活脱脱像个第一次赶集的乡下姑娘,就差把‘没见过世面’写在脸上了,多少得注意点形象。”
刻薄依旧,但语气里少了平日的冰冷,多了一丝近似于“看你出糗很有趣”的微妙感。
艾米莉亚身体一僵,猛地回头,脸颊瞬间涨红。流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羞恼和被戳破的尴尬,她狠狠瞪了维多利亚一眼,“要你管。”
她试图用凶狠掩饰心虚,但泛红的耳尖出卖了她。
维多利亚挑了挑眉,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那颗在防弹玻璃罩内熠熠生辉的巨钻,“你是在想它太闪亮会晃瞎你的眼睛,还是指它价值连城会让某些人铤而走险?”
艾米莉亚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气鼓鼓地扭过头,但脚步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毫无顾忌地乱窜了,稍微收敛了些。只是她的目光,依旧如同磁石般被各种展品牢牢吸引。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熙攘的贵族人群中穿行,维多利亚如同一位优雅的导游,只是她的“讲解”仅限于用烟斗适时地“敲打”和刻薄的点评。
艾米莉亚则像一只被新奇世界晃花了眼的银毛猎犬,虽然努力想保持专业和警惕,但那不断被刷新认知的工业奇观,让她眼底的兴奋和探究欲根本藏不住。
维多利亚站在她身后,看着艾米莉亚那副几乎要把玻璃柜看穿的样子,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
她并没有催促,只是用烟斗轻轻点了点艾米莉亚的肩膀,声音不高,面对脚下又调戏的笑,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再贴上去,展柜的玻璃就要被你的眼神烧穿了,想要,你可以来求我哦。”
艾米莉亚猛地直起身,回头看向维多利亚,眼神复杂——有被看穿心思的羞恼,有对“防身玩具”这个称呼的不满,但更深处,却有一丝难以置信的……“
她居然注意到我想要这个?”的茫然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