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希却睡不着。她躺在宿舍狭窄的床铺上，系统里出现了提示，那行字映在蕾希视网膜上，像一枚烧红的针。

［人性额度：93%预计每日自然衰减：0.7%］

93%，看似充裕，可系统冰冷地补了一句：

［战斗胜利行为将额外扣除大幅数值。］

也就是说，只要再来两场中等规模的交火，她就会跌破 90%，触发“记忆持续混乱，情感钝化，感官机械化”阶段。

蕾希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烤箱里残留的草莓香，心里一阵发紧：如果连甜味都尝不出来，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系统，问一下能不能提供我一些外援？”

［询问原因。］

“好歹我是被你们拉过来公测的吧？开服福利和更新服务器的话，不应该发点补偿吗？”

系统像在暗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

［可以。那便请指挥官打开电子地图，去到我指定的位置。］

于是，蕾希翻身下床，披上外套，拿上调出来电子地图的终端，径直走向系统所说的核心区。

β权限的门禁在她靠近时自动滑开，像一张无声的嘴。走廊尽头的资料室寂静得只剩通风口的低鸣。

“检索关键词：人性额度、自救方案、备份。”

屏幕亮起，34 条结果，32 条被锁。

唯一可读的关键摘要里写着：【XR-07 感染指数清零 → 触发“终局协议” → 世界线剧情完成（游戏通关）】

蕾希指尖发凉，果然，通关条件跟夏有很大关系。也就是说，只有当自己的人性额度降低到极低数值，才能换夏零污染的希望。难道说？当夏零感染的时候，是不是就能拯救世界？

那样，夏是不是也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像自己最后，人不人机械不机械的样子？

不不不。蕾希揉了揉太阳穴。少了关键信息。首先，拯救世界的概念是什么？让“熵雾”，就是那些藏在雾霾里，让人类感染成无神智机械玩意儿的病毒消失？还是？

然后是，根据自己的已有推论“当夏零感染的时候，是不是就能拯救世界”，可以再次推出：怎么着夏零感染就能拯救世界了？中间肯定缺少了什么条件吧！

她迅速退出，调出录制界面。

唉，算了，不管了。

镜头里，她背后是冷白灯带，声音压得极轻：

“未来的我，如果你看到这个视频，说明我已经开始忘记害怕、忘记哭、忘记草莓的味道。请记住：不准牺牲夏和其他无辜的人。”

然后，她想到了什么，咽了下口水。

夏……她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准……把世界通关当成唯一目标。”

“如果忘了前两条，就去找厨房，那里有奶油和烤箱。”

她停顿两秒，补上一句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密码0507。那是我生日，也是第一次吃到草莓蛋糕的日子。”

视频被加密，文件后缀自动改为0507。

好歹，自己之后应该还会记得“0507”这个密码吧，这不能忘吧——即便已经记不清它的含义。

蕾希呼出一口气，像把心脏暂时放回了胸腔。

然而，正当她准备离开时，门口投下一道修长影子。

“指挥官？”

林抱着一摞后勤报表，眼里还带着熬夜的红血丝。

“这么晚找资料？”

蕾希把手背到身后，笑容滴水不漏：“缺了一份旧档案，想确认有没有备份。”

林扫了一眼屏幕，上面正停在“离线备份”界面。

她没追问，只把报表换了个手：“服务器每周三更新，明早我可以让人送一份所需资料给您。”

周三，就是六小时后。

蕾希点头道谢，掌心却渗出薄汗。

……

这是突然之间的事。

当天下午，警报声撕裂了走廊。

【废墟圈安全区外围出现未知热源所呼叫到的指挥官 15 分钟内登舰】

蕾希冲进宿舍，夏已穿戴整齐，右臂外骨骼咔哒合拢。

“路线已规划，三分钟后抵达弹射甲板。”

电梯里灯光频闪，数字狂跳。蕾希忽然抓住夏的手腕。

夏的瞳孔闪过一丝疑惑。

蕾希想说的话卡在了半路：“不……没什么。算了。”

最终，她还是松开了手。

穿梭机穿透云层，舷窗外是一片灰褐色的废城。

断裂的高架桥像被折断的脊骨，风卷着铁锈与沙砾，拍击着机腹。

任务简报在耳机里滚动。目标：十八名感染体，携带重火器，劫持人质一名，疑似为本地幸存者儿童。

蕾希得令，立刻把耳麦调为队内频道，声音低沉：“记住，我们不管别的队伍怎么样，先救人。”

夏点头，机械义眼闪过一道赤红：“收到。”

战场比想象得更糟。

废弃的露天剧场成了火线中央。看台的水泥层被炮火削掉一半，钢筋像扭曲的琴弦。

敌人分散在断壁残垣之间，火力交叉，压得救援小队抬不起头。

蕾希伏在一辆翻倒的巴士后，枪口探出窗口，冷静报点：“三点钟，二楼包厢，一名狙击手；五点钟，舞台下方，机枪阵地。”

夏贴着地面滑行，如一道银红色的影子。

子弹擦着她的外骨骼迸出火花，却没能留下伤痕。就在这时，蕾希的余光捕捉到舞台左侧的废墟里——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倒塌的座椅之间。

孩子穿着过大的成人外套，脸上灰扑扑的，只剩一双眼睛还亮着。

而距离他不到三米处，一名感染体正拖着断裂的钢筋，一步步逼近。钢筋尖端闪着冷光，对准孩子的后颈。蕾希的呼吸瞬间停滞。

下一秒，狙击枪口已对准她的眉心。

子弹破空的尖啸像一把针，直刺耳膜。

她猛地侧翻，子弹擦着脸颊掠过，划出一道火辣的血痕。

“夏！”她大吼，声音裹着沙砾与怒火：“救人！”

夏的眼睛骤然收缩，身形如箭。她借着爆炸的烟雾，刹那间三秒内贴地滑至孩子身前。

断裂的钢筋高高举起——

夏抬臂，能量盾展开，硬生生挡下重重一击。金属与金属撞击的巨响里，孩子被震得尖叫，害怕的哭声撕裂空气。蕾希翻身而起，枪口喷火，精准点射。

两名感染体应声倒地，血花在废墟间绽开。她快步冲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进怀里。

孩子的小手死死攥着她的战术背心，指节发白，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眼泪在灰扑扑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

“呜呜呜呜——哇哇哇——”

夏站在旁边，外骨骼的指尖微微发抖——她吓到孩子了。

蕾希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声音放软：“别怕，姐姐在这儿。”

她把孩子递给夏，自己转身迎向剩下的敌人。

角色互换，像一场默契的舞蹈。

夏抱着孩子，用身体挡住所有可能的弹道。

蕾希则成了最锋利的刃，子弹与刀光交错，干净利落地收割残余火力。

……

十五分钟后，战场终于安静了，枪声可算熄灭了。

前来救援的队伍里不少人终于舒了口气，开始拿着各种工具清扫战场。

维拉把狙击枪背回身后，伸了个懒腰：“哈哈，收工收工！再晚一点，我就得在废墟里过夜了。”

“哈哈，都辛苦，都辛苦。”洛森讪讪笑笑。

尤利娅则拎着突击步枪，远远看见蕾希，脚步刚动，就被赫德抬手拦住。

“她怀里有我们的救援目标，最好先别去打扰。”

尤利娅撇撇嘴，目光却软下来：“她今天，确实不太一样。”

硝烟缓缓散去，阳光穿过破碎的天幕，落在孩子细密的睫毛上。

孩子缩在蕾希怀里，小手攥着她的衣领，哭得打嗝。蕾希单膝跪在碎裂的水泥板上，一只手托着孩子的背，另一只手用袖口给他擦脸，动作温柔。

布料粗糙，孩子却本能地往她怀里钻，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岛屿。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啊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小孩子大大的眼睛转了转，间歇地停止了哭声。

蕾希见有效，于是继续轻晃着他轻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啊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夏站在半步之外，抱着枪与刀，却像抱着一块多余的铁。

她的外骨骼上沾满尘土，左臂的能量盾还闪着微弱的红光，目光落在孩子脏兮兮的指尖，又移到蕾希的侧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没事，太好了。”

蕾希抬头，对她笑了笑：“是你救了他。”

夏摇头：“是您下的命令。”

“还有……”夏顿了顿：“您唱的那首歌，是什么？我检测不到。”

又在偷偷检测数据库啊。蕾希好笑地摇摇头：“歌名是《鲁冰花》。这是我小时候，听福利……不，我的母亲给我唱过的一首儿歌。”

夏懵懂的点头：“听起来确实是这样。歌词里也有‘妈妈’。”

“嗯。”蕾希的声音轻得像风，“是的，歌词里也有妈妈，所以我想，他也许会能听得进去。”

蕾希把孩子的手放进夏的掌心，声音郑重：“以后，在任何战场，先救人，再杀敌。知道了吗？”

夏的机械义眼闪了一下，像有一束光透进来。

“收到。”

这一次，她的回答不再只是服从，而是带着温度。然后，她又沉默了半晌，说。

“我感觉，更喜欢现在的指挥官。”

感觉？现在的？

蕾希的心一动。不知不觉间，她的“人性额度”果然因为战斗胜利又扣了？

这次没有熟悉的胸闷……是因为？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孩童。

［系统检测到代码错误，正在自动修复中——］

啊，原来如此。延时扣钱啊！！

哎不是，夏这孩子是不是刚才说了“喜欢”？

“什、什么喜欢……那是系统词库乱码吧！”

夏认真解释：“词库正常。根据情感波动曲线，‘喜欢’是目前最贴合的形容词。”

蕾希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把脸埋进孩子的帽子里，假装去哄他睡觉。

她的耳根瞬间红起来。

夏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的外套往上拉了拉，动作笨拙却温柔。随后，她才注意到指挥官的不对劲：“蕾希……指挥官？”

“咦咦咦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你要是看到什么肯定是看错了！哈哈……”

阳光落在她们身上，像给废墟镀了一层柔软的糖霜。

远处，穿梭机的引擎声响起，带着她们和新的希望，一起飞向归途。它升空，穿过暮色，飞向灯火通明的管控中心。

废墟在脚下渐渐远去，而歌声与心跳，却在机舱里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