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眼睛……”

不对不对。夏拍拍自己的脸。指挥官不是这样唱的。

此时此刻，夜晚十一点二十分，夏在自己的机械人形宿舍里，正练习着蕾希唱过的《鲁冰花》。

快了快了，马上就能达到和指挥官一样程度的好听歌声……

……

第二天，早晨八点。

本该是一众指挥官窝在食堂吃早餐的时间，然而一切说说笑笑，却被突如其来的任务指令打断了。

“真是的，又来吗？”维拉叹了口气，调出终端，放在桌子中间，给大伙开始看任务简报。

“我看看。”洛森率先点开信息界面。

“等一下，居然是总局发来的？”尤利娅愣了一瞬，然后看向盯着她的蕾希：“你，你看我干嘛？”

“啊，没事。”蕾希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喂，我说你还好吧？”这下连尤利娅也担心起来了，她朝蕾希面前摆摆手：“怎么着，没休息好？”

蕾希恍惚中点头。她昨晚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夏被昨日所见的钢筋贯穿，像断电的人偶，眼睛里的红光一点点熄灭，全身报废，呼吸灯炸开，整个躯壳自动爆炸。

“你不会真和你那个小机械人形吵架了吧……”

“咳咳，好了，尤利娅，蕾希。”洛森清了清嗓子，说：“总局的指令写的很明确。让我们去044号废墟圈，有一支叛逃半感染体小队将在此与地下卖家交接武器，连带着他们驯化的感染体。”

是的，他们的剧本只有两个字——全歼。

“不过，那些人为什么叛逃？我觉得咱管控中心对机械人形待遇还挺好的吧？都能住上单人宿舍呢。”维拉凝思。

“也许，044号废墟圈的管控中心和我们情况不一样。”洛森顿了顿：“听说，那片地方最接近清扫者总局。”

又是这个名字，所谓的“上头领导”。蕾希撑着抬起头。

……

穿梭机降落在隔壁废墟圈的旧剧院。

穹顶塌了一半，残存的壁画上是褪色的天使与火焰，像讽刺的预言。剧院里，灯还没亮。

观众席里坐着一些普通观众，空气里飘着木屑与霉味。

为了不打草惊蛇，蕾希、夏与另外几名指挥官与机械人形混进了舞台两侧的暗门。

这时，灯光忽然亮起，是剧院自带的老式发电机在咳嗽。

幕布缓缓拉开，竟然还真有人在演一出旧时代的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终章。

“夏，你看过戏剧吗？”蕾希没来头地随便问了一句。

“只观摩过一些影像，实际观测还是第一次。”夏马上回答。

“那，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一场戏剧呢。”蕾希揉揉眼睛，催促着自己。不行啊不行啊，上战场可不能不打起精神。

舞台上的朱丽叶穿着破婚纱，罗密欧的西装大得能塞进两个孩子。

他们念台词时带着哭腔，像是真的相信爱情能抵挡末日。

蕾希屏住呼吸，耳麦里传来队友的低语：“蕾希指挥官，注意了，观众席里混着感染体。”

什么！

她看见朱丽叶的手腕上缠着黑色绷带，绷带下透出青色的血管，罗密欧的瞳孔则闪着不正常的红光。戏演到高潮，朱丽叶举枪自尽。

来不及了，枪响那一刻，剧院四面的包厢同时炸开火光——

原来舞台上的表演人员，还有早就潜伏好的一些后勤人员，全是叛逃者，比情报给出的时间早暴露了整整五分钟，早就等着反围剿蕾希她们了！而观众席上那些所谓的“普通观众”，竟然全是那些任务简报中的地下卖家！

“不好，我们的埋伏早就被发现了！”洛森汗颜道。

“啧，什么时候？”尤利娅连忙扛起狙击枪，下一秒瞳孔睁大：“前面有感染体来了！”

“保护指挥官！”机械人形们立刻站在了前面。

子弹撕碎木板，座椅炸成碎屑。火光像一柄巨斧，把旧剧院的穹顶劈成两半。

朱丽叶的演员在枪声中旋转，婚纱被流弹撕出一道裂口，鲜血瞬间浸染了蕾丝，像一朵在午夜急速腐败的玫瑰，花瓣连同舞台上的尘埃一同飞散。

蕾希侧身滚进侧幕的阴影，耳麦里队友的报点声密集如雨：“二楼包厢，狙击手换弹！”

“舞台左翼，三秒后出现空档！”

她抬枪，连点两发，子弹穿透木板，精准地钉进感染体的眉心。

枪机还未来得及复位，她的余光又已捕捉到那道银影——

夏。

没有预警，没有迂回。

外骨骼的推进器喷出短促的蓝光，像一道被拉直的闪电，撕裂硝烟，直插火线中央。肩炮旋转，曳光弹划出弧形的火线，双刀在空气中劈出尖锐的啸鸣。

血雾炸开，染红了她银白的装甲，像给金属镀上一层暗红的漆。

“夏！回来！”

蕾希的喊声被爆炸撕得支离破碎。

话音未落，一颗榴弹滚到夏脚边。

“轰！！”

冲击波掀起半人高的尘浪，夏被抛上半空，外骨骼发出尖锐的金属哀鸣。

她重重落地，左臂义肢在地面擦出一串火星，关节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

感染体嘶吼着扑来，手中钢筋高举，尖端对准她裸露的颈动脉。

时间被拉长，枪声、心跳、呼吸，全部凝滞。

“砰！”

蕾希的子弹划破空气，精准地穿过感染体的太阳穴。

血花在褪色的幕布上绽开，像剧院最后一幕的谢幕。

她冲过去，一把揪住夏的战术背心，将人拖进掩体，外骨骼的金属边缘割得她掌心发痛，她却顾不上。

“我让你别冲太前！”

她的声音抖得不像自己的，尾音几乎碎在喉咙里。蕾希想到了昨晚那场噩梦。

夏靠在残墙，嘴角挂着一线血，外骨骼的左臂垂在身侧，关节处裸露的线缆闪着电火花。

“我没事。”

她抬手，用还能动的右臂擦去唇边的血迹，指尖沾了红，像不小心蹭到的颜料。

蕾希的指节因为握枪太紧而发白。

她想说更多，却只剩一句低哑的“回去再收拾你”。

夏默默点头，仿佛刚才的生死一线只是一场游戏。

“砰！”一道流弹掠过两人中间，狠狠砸到残墙上。

“谁！？”蕾希与夏几乎同时翻身而起，只见一道黑影从二楼包厢翻身而下。

那是一个女性半感染体机械人形，大概也在叛逃的队伍当中。她留着一头白金色卷发，左臂是流线型机械义肢，动作优雅得像在跳芭蕾。

她与夏擦肩而过，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原来是你？原来，你在这里。”

夏整个人僵住，瞳孔里的红光剧烈闪烁。

“太好了，你没有被抓走到那个总局就好。”

下一秒，两人只听到一阵枪弹翁鸣，蕾希因剧烈耳鸣而赶紧闭上眼，等再睁开眼时，面前的少女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她的金属身躯上全是弹孔，两只蓝紫色的机械义眼却还睁着。

“检测到叛逃者——T-07，个体名塔莎。”一阵脚步声传来，蕾希等人看向他们的制服：那是清扫者总局的人。

“报！附近感染体已全部剿灭，然后按照您所说的，那些高级进化个体机械人形已得到控制，情况良好！”

高级进化个体？蕾希眉头一皱。什么东西？

“已经得到控制就好。”面前领头的胖男人用高高在上的目光扫视过一行人：“好了，各位指挥官，这里已经没你们的事情了。”

“以及……若是想记个功的话，可以留下你们的机械人形，送到总局进修。”男人的视线又扫到夏等人身上，像一只猎狗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钉子上的肉。

不止是蕾希，维拉，洛森，尤利娅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没有这个需要，长官。”洛森率先站了出来。

“哼。行吧，就当你们不识相！”胖男人身边的瘦高个阴阳怪气说道。“一群吃人薪水的废物！”

尤利娅暗暗拨了下枪，维拉的刀也握紧了几分。洛森与蕾希对视一眼，四个指挥官通通都意识到这些总局的人绝非善茬。

目送着他们大摇大摆走后，尤利娅第一个再也忍不住爆发了：“不是！凭什么啊！拿他那狗头搁那蹬鼻子上脸！”

“早就听说总局的人，尤其那些激进派脾气和架子都大得狠！”维拉附和道：“今天见了，果真如此！”

“好了你们两个，气归气，不觉得他的话里另有其意吗？什么进修之类的。”洛森说。

“对哦，那是什么意思……”

“进化实验。”夏忽然说。

空气瞬间沉默了几秒。蕾希有点不可置信地转头：“什么？”

“刚才，看着那个叫塔莎的机械人形，又听到那个长官说的‘进修’，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就出现了这个词。”

蕾希看着她。

“不是电子脑失灵。”

“啊！这个词我也有听说。”尤利娅忽然想到什么：“我有个远方亲戚不是在总局吗？他上次来我家做客，就念叨过什么‘进化实验’。”

“什么？”几个人围在一起，开始认真听尤利娅说。

“据说清扫者总局的态度，早就跟之前不一样了。他们那些激进派啊，因为觉得地球真的要完蛋了——反正大家都会感染，那就干脆自暴自弃，想办法从半感染体身上找类似基因的东西，做啥子进化实验之类的……”尤利娅说：“大概，是想要研发出让感染体恢复神智的东西，让全世界进行半感染体化吧。”

啊，所以才会有叛逃吗？是因为不想去被抓去做实验么……

“毕竟，我们的‘免疫’也不是永久的，已经有很多免疫者老了后被感染的先例了。”

听完尤利娅的话，大家都沉默下来。

“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交出绮娜。”维拉说。“做人体实验什么的，会受很多苦吧。甚至搞不好，还会……”她没敢继续往下说。

“我也……”

“我当然……”

四个指挥官明显都站在一条战线。

“话说，咱的管控中心知道这件事吗？”

人群又再次陷入沉默。

……

回程的穿梭机里，大家又在沉默中度过。夏坐在舱门边，机械义肢抱紧了膝，像把自己缩进壳里。

蕾希就这样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攥紧。

……

凌晨两点，042号管控中心，中心塔。

β权限的门禁再次滑开，像一张无声的嘴。

资料室比上次更冷，空气里飘着旧纸与铁锈的味道。

蕾希打开离线终端，输入关键词：T-07，塔莎。

她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位优雅如芭蕾舞者的机械人形。

为什么，她……会对夏说那种话？

接着，屏幕跳出一段影像，以及搜索查看历史。

上一次查看，居然是在十几年前。

画面里，看样子是间实验室，五六岁的孩子被固定在金属椅上，手腕缠着输液管，淡绿色的熵雾液体一滴一滴注入血管。

镜头切到编号牌：XR-07，那是一张稚嫩的脸——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