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悦？那个名字在脑中尖叫冲撞！她真的存在！
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他像一尾被电流击中的鱼，挤出身后浑然不觉仍沉醉于焰火的朋友张强，逆着汹涌的人潮，朝着堤坝顶端的灰暗树影方向拼命挤去。视野里那些被烟火映照得光怪陆离的笑脸、高举的手机屏幕、晃动的荧光棒都成了令人窒息的障碍物。肺叶被挤压得生疼，喉咙里带着铁锈味的喘息被周围巨大的声浪彻底吞没。
“让一让！借过！”他嘶哑的声音在狂欢的海洋里连半点涟漪都激不起。
汗水刺得眼睛生疼。当他终于冲破最后一排遮挡视线的游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堤坝顶部那片被老樟树笼罩的坡地时，心跳声已经大得盖过了远处烟火的轰隆。
风在这里变得清晰冷冽，带着江水特有的潮湿气息。树下相对僻静，只有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凭栏而立。
金色长发如他梦中那般挽在一侧，有几缕未被束缚的发丝被江风拂起，在黯淡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微弱的铂金色泽。米白色的风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正仰头注视着最后几朵残存的、零落炸开的焰火，仿佛沉浸在这喧嚣的尾声中。
“陈悦？陈……陈悦？”林东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和不稳的试探。
那身影微微一滞，转过身来。
当那张在噩梦中如此清晰、在焰火下一瞥惊鸿的脸庞完全暴露在堤坝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时，林东反而愣在了原地。真的是她！那双在幽暗巷子里如同冰封绿宝石的眼眸，此刻映着城市的灯火碎影，却带着一种……全然陌生的茫然。
“你是？”陈悦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深邃的祖母绿眼睛坦荡地直视着林东，里面只有纯粹的困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她的中文依旧带着那抹独特的、略显生硬的韵律感，却毫无伪装的痕迹。“抱歉，请问我们认识吗？”
林东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胸腔里那颗因激烈追逐和意外“重逢”而狂跳的心瞬间被冻得僵硬。噩梦小巷里她冰冷的宣告、烟花下惊心动魄的侧影、此刻近在咫尺却一脸陌生的容颜……巨大的荒谬感和失控感让他头皮发麻。
“我……我是林东啊！法语课！那个小巷！你说过……”他急切地想抓住什么，但面对林悦那双写满“你是谁”的清亮眼眸，后面那些关于末日、救世主、母亲变成怪物的字眼，在唇齿间尴尬地磕绊，怎么也吐不出来。像个傻子一样！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现有多可笑。脸颊发烫，手指蜷缩在衣袖里无意识地抓挠着布料。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静默，只剩下远处烟花残响低沉的嗡鸣和江水的哗哗声。林悦的眼神由疑惑渐渐转为一种略带疏离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个突然闯入的奇怪骚扰者。林东张着嘴，尴尬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
嗡！
一道极其细微、如同琴弦被拨到极限、即将断裂前的震颤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并非任何乐器，而是林悦白皙脖颈间——那枚一直隐藏在风衣领口之下、毫不起眼的银色项链坠饰！
那是一个造型极其古朴的金属圆环，环壁上蚀刻着难以辨认的奇异螺旋纹路，中心镶嵌着一小块如同凝结的夜雾般暗淡浑浊的灰黑色晶体。
就在林东的目光下意识地被那细微震颤吸引过去的瞬间！
嗡——！！！
灰黑色的晶体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光！
那不是普通的光线。它仿佛直接从虚无中抽取了某种实质，撕裂了林东视野中的所有现实景象！堤坝、江水、灯光、烟花后的夜空、甚至连同林悦愕然的脸庞……全部被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扯碎、扭曲，然后揉成一团混沌！
在这片混沌的核心，只有那枚项链的圆环是清晰的轮廓，正中心那块混沌晶体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扩张！灰色的能量如同解冻的宇宙漩涡，疯狂地喷涌、凝聚！
然后——
林东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不，并非听觉，是直接烙印在他灵魂本源上的一个巨大“意念”。
如同苍穹本身睁开了一只无形的巨眼！
这只“眼”带着绝对的漠然与超越时空的古老威压，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光柱，精准地、不带任何情感地“瞥”向了林东！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似乎在瞬间坍缩。林东只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宇宙诞生之前的绝对“虚无”。没有感觉，没有认知，只有一种被彻底洞穿、拆解、重组般的大恐怖！灵魂发出无声的尖啸，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在这至高无上的“一瞥”下彻底崩解、归于寂灭的临界点——
那疯狂旋转的圆环核心，喷薄的能量漩涡骤然转向！如同找到了新的河床，那股源于神性徽记的混沌洪流，不再向虚无扩散，而是如同开闸的灭世洪峰，猛地倒灌而回！
目标直指林东！
轰隆！！！
一股林东根本无法理解、无法描述的庞大“信息”，或者说“权能”，毫无阻碍地、粗暴地冲入了他的精神世界！他的大脑、他的灵魂，顷刻间被撑得胀痛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炸成齑粉。
无数无法言喻的符号、线条、概念、逻辑链条……如同暴走的星辰洪流在他思维的宇宙里冲撞、缠绕、坍塌、重建！混乱的信息狂潮中，一个如同宇宙基石的词汇强行烙印在他的意识最深处：
【规则（rule）】。
紧接着，一个更具体、更本源的认知轰然生成，如同古老法典的第一条天律：【修改（modify）】。
并非系统，没有冷冰冰的提示音，更没有任务面板。这是一种更深层、更彻底的觉醒。是一种“知晓”——他“知道”了，如同知道如何呼吸一般，自己获得了操作某种构成世界基础框架的权限。一个念头，即是一个指令。
也正是在这庞大洪流被抽走倒灌的刹那，林悦脖颈上的项链圆环爆发出的灰色光芒骤然熄灭。那裂开的混沌视觉重新缝合，堤坝的灯光、夜空的薄云、脚下奔流的江水瞬间回归。林悦像是被抽取了所有力气般踉跄了一下，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惊，她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气息极度不稳。
林东也浑身剧震，从那种灵魂被碾碎又被重塑的状态中被猛地“吐”了出来。他大口喘息着，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视觉重新聚焦，却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通透感。他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江水，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如同水面的涟漪般自然浮起：
这水声……太吵了，能……“关”小点吗？
他甚至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念头意味着什么，仅仅是意念微微一闪。
哗——！
前一秒还清晰可闻的、轰隆奔腾的江水咆哮声，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不是声音变小了，是彻底消失了！仿佛有人按下了这个世界的静音键，只针对那一段特定范围的水流！那暗色的江水依旧在视野中翻滚奔流，却如同一出巨大的、无言的默剧！林东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堤坝传来的轻微震动感，证明那力量依旧存在，但声波的规则……被修改了！
这突如其来的绝对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加惊悚！
林东猛地僵住，瞪大眼睛看着脚下无声流动的黑色巨兽，又猛地抬头看向几步之外，刚刚直起身、捂着胸口、脸上犹带震惊与剧烈咳嗽残留红晕的林悦。
两人的视线在无声的江风（连风也带着被“过滤”过的奇怪安静质感）中猝然交汇！
林东的目光如同被烫到般移向她颈间，那里古拙的银质圆环项链依旧安然悬挂，中心的灰黑色晶体黯淡无光，但刚才那毁灭性的能量爆发和神明的注视，绝非幻觉！
陈悦顺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枚变得冰凉的圆环。短暂的沉默后，一声包含了震惊、无奈、荒谬甚至还有一丝狼狈的叹息，终于从她微抿的唇间逸出，彻底打破了这被“规则”撕裂出的诡异寂静。
“Oh, merde……”（法语的粗口，类似于“该死”）陈悦用母语低声咒骂了一句，带着浓浓的无力感，她抬起碧绿的眼眸，里面复杂的情绪如同碎裂的宝石，“我就知道……那个瞎了眼的老东西！居然……把权柄碎片给了你？！” 她的视线在林东那副依旧处于极度震惊、茫然懵逼的脸上扫过，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
“什么……什么权柄？” 林东的声音艰涩，脑子还是混沌一片，“陈悦……那项链……刚才的光……还有那声音？它说什么……”
“Shut up！”陈悦猛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烦躁，“那不是什么声音！那是‘一瞥’！是规则！是至高权能的印记！”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剧烈起伏的情绪，金色的发丝在江风中凌乱飞舞。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像是要重新评估一件被神明强行塞过来的、不可思议的破烂：“听着，东方小子林东。你刚才经历的，不是什么奇遇，也不是什么系统任务。你被强行卷进了一场……早已开始的、关于毁灭与新生的‘遴选’！”
她指了指天上，不知是指烟花熄灭后灰暗的云层，还是更高远不可见的所在：“这个世界的基石——或者叫它‘源代码’也好，是被七个‘原点’的存在共同支撑并定义的！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神。七个‘神明’。” 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没有任何浪漫色彩。
“祂们的力量本质不同，甚至相悖，构成了这个脆弱宇宙得以运转的基本规则框架。” 陈悦的语速快而清晰，像是在背诵一段被诅咒的经文，“祂们不会直接下场。当旧的纪元走向终结，当某个特定的‘启示’被触发，祂们会本能地搜寻能够承载自身力量的‘容器’——也就是祂们的‘继承者’，将自身的‘权柄碎片’交付出去。”
她的目光落在林东那张依旧写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惹了谁”的脸上，嘲讽的意味更加浓烈：“而我脖子上的这玩意儿，叫‘混沌之钥’，是启明之神（The Revealer）的神器，也是寻找并引导新继承者的‘启示器’。我……好吧，暂时是它的持有者，也是这些信息的保管者。”
她重重哼了一声：“我的任务是找到新的继承者并引导他们正确使用力量。但我没料到的是……” 她再次指向林东，手指几乎要戳到他鼻尖，“神眼瞎了！混沌之钥瞎了！那块‘篡改者（The Modifier）’的碎片——就是刚才塞进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它没有响应启明之钥的引导规则去找一个本该准备好的‘容器’，而是像饿了几个纪元的恶狗一样，失控地扑向了你！一个……”
她上下打量着林东，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一个看起来连自己裤腰带都系不好、脑子里除了恐怖噩梦大概只剩下一堆语法规则的普通男大学生？！”
林东被这一连串信息砸得头晕目眩，每一个字他都勉强听懂了，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荒诞到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恐怖现实。篡改者？权柄碎片？神明继承人？世界基石？启示器？
“等……等等！” 林东艰难地试图整理思绪，嘴唇哆嗦着，“你……你是说，刚才那个光……那个声音……是‘篡改者’？一个神？它……它给我了……能力？让我能……”
“修改规则。” 陈悦冷冷地接上他的话，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下方依旧在无声咆哮的江水区域，“你刚才不是已经无意识地用了一次吗？把一段江流的声波规则‘静音’了？这只是最皮毛的操作。你掌握的那个碎片权柄，其本质就是——修改（Modify）。修改物质的形态、能量的性质、空间的连接、时间的流速……甚至修改概念性的‘定义’和‘可能性’。它是撬动世界基石的撬棍，是重写现实程序的指令集。”
她的话音越来越沉重，如同敲打在林东的心上：“‘篡改者’的力量碎片选择了你，林东。不管你是不是那块料，不管你愿不愿意，契约已经完成。权柄碎片在你触碰混沌之钥、被神明‘一瞥’的时候，就和你纠缠捆绑在了一起。这意味着……”
陈悦微微一顿，碧绿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凝重的警告：
“你成了那七位神选中的一位。意味着你也被卷进了这场神明纪元交替的旋涡核心。更意味着……这场‘末日’，不再是你几周前做过的某个噩梦幻影。它，快要来了。而且，当你获得这份力量的时候，猎人们、以及注定与篡改者为敌的力量……必然，也已经嗅到了你的存在。”
江风无声地卷过堤坝顶端，吹动林东额前汗湿的发丝。脚下无声的黑色巨江仍在奔腾。林东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林悦的话语像是一把凿子，将“规则修改者”这五个字强行凿刻在他灵魂最深处。
而他手中，不知何时，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拳心之中，似乎握着整个世界……或者说，毁灭世界的钥匙一角。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与一种更隐晦、更陌生的悸动在他混乱的胸腔里翻滚。他看着眼前容颜冷艳、被神明委以“启示者”重任却又满腹牢骚的金发少女，又低头看看脚下那片被自己修改了规则的、沉默奔流的江水……
前方，唯有吞噬一切的黑色的浪潮，无声无息，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