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的窗棂漏出一星半点烛火,在青石铺就的院墙上投下歪斜扭曲的影。
沈青梅蜷缩在墙角,指尖攥着半截沾血的布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布条上的字迹被血晕开,勉强能辨认出“相府”“妖怪”“救我”几个字,这是她傍晚托人送出的密信,此刻却被原封不动地扔了回来,信封一角还印着个歪歪扭扭的“退”字。
“废物!都是废物!”
她低声咒骂,将布条狠狠砸在地上。
灰尘溅起,没过她的脚踝,她猛地捂住嘴咳嗽起来。
戒律堂以禁灵石铸就,被戒律堂关押的修士无法动用真气,与普通人无异。
三天前被执法弟子拖进戒律堂时,驭兽峰峰主曾隔着铁栏瞪她:“安分点,入门仪式上我会求掌门从轻发落,别再惹事。你若是再吵再闹,我与你父亲的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从轻发落?
沈青梅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私生女的身份一旦被捅破,若是被青云门逐出去,沈家那边也会碍于情面否认自己,最好的结局,便是自己这个私生女继续待在阴影里苟活,至于最坏的……沈青梅不敢想。
相府那边更指望不上,张启明今早派人传话,只说“时机未到,勿要轻举妄动”,连面都不肯露。
可她等不起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照亮她眼底的疯狂。
沈青梅从发髻里抽出银簪,这是离开长京城时,沈父赠与的法器,据说这簪子的出身颇有些年头:数千年前以妖血铸就,经反式法阵逆转后有着安神辟邪的效用。
她握着簪子,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鲜血珠串似的滴在地上,晕成个诡异的符字。
这是她从相府学来的禁术,将簪子的反式法阵回为正向,如此一来这枚簪子里汇聚的,便只有妖气。
施术者付出一定的代价,便能让目标身上缠绕着这股妖气。
妖气啊……这可是青云门最不能容忍的东西。
“林南,”她用指尖沾着血,细细勾勒符字的边缘,唇角沾了点血沫,笑得像只濒死的狐狸,“你不是想护着沈鱼儿吗?那就替她去死好了。等你被当成妖斩了,沈鱼儿没了靠山,我再慢慢收拾她……”
窗外传来巡逻弟子的脚步声,铁靴踏在石板上,“笃笃”作响。
沈青梅慌忙用裙摆盖住地上的血符,吹灭烛火缩进阴影里。
黑暗中,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似的,撞得肋骨生疼。
她知道这禁术有反噬,弄不好会折损十年阳寿,可比起被逐出师门、任人宰割,这点代价算什么?只要能把林南拉下水,彻底废掉沈鱼儿,她什么都肯做。
……
……
思过崖的风比别处更凉,卷着崖底的檀香和松针的清苦,丝丝缕缕钻进林南的袖口。
舒影给了她一把剑。
此剑名作不见青,剑柄白青交错,倒是剑穗很眼熟,大概,是舒影亲手做的。
据说舞此剑,会遍地生花,但若是将剑舞至极致,满地的花便会凋零,随之一同凋零的,还有不见青所杀的生命。
这是把近乎仙品的宝剑。
当然,若是用丹霞派的说法,也可以叫做从仙品。
林南正用不见青练着剑,剑光划出道银亮的弧光,带起的风卷起沈鱼儿散落在石案上的符纸,哗啦啦飘了一地。
“小心点,”沈鱼儿伸手去接符纸,指尖刚触到剑刃,就被烫得缩回手,指腹留下道浅白的印子,“这剑比你那铁剑利多了,别伤着自己。”
“利才好用。”
林南收剑时,剑穗晃晃荡荡,扫过沈鱼儿的手背,“那封信得内容是真的吗?”
“嗯,翠翠本就是我的丫鬟,也被沈青梅抢了过去罢了。”
沈鱼儿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小心翼翼打开,露出一封信。
今天一早,沈鱼儿洞府前就落下了一封来自长京城的信。
据说那些天沈鱼儿逃婚后,长京城沉寂了几天后,突发事变。
沈鱼儿放出去几匹马车,全都被找到了。
陈仓的长歌堂因办事不力,被沈家主推出去背锅,当天就被相府的杀手杀上门去,老王断了两条腿,也被免去了长歌堂的职务。
甚至,沈鱼儿加入青云门这件事,彻底激怒了相府。
这条消息传开的第二天,工部尚书亲自带人来了一趟沈家,说是要重新审视长歌堂的浮空飞舟,暂时限制长歌堂浮空飞舟的经营,为期一个月,但凡有起落需求,必须上报工部,经审查后才允许使用。
在此之后,不止浮空飞舟出事,沈家事务方方面面都遭到针对,上下所有堂口都苦不堪言,纷纷找到沈家主诉苦,求他给个办法,实在不行去求下相府。
“这不是好事儿么,”林南收好不见青,坐在沈鱼儿身边,小姑娘立即推过来一盏热茶。
“是好事,”沈鱼儿面色不是很好,虽说嘴上心里都说与沈家再无瓜葛,可那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
至少……在沈青梅出现以前,哪怕她只是沈家庶女,过得也还是大小姐生活,还算幸福美满。
沈家也在家主的带领下越做越大,活脱脱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事发突然,也是很让人唏嘘。
“小林,你说沈家为了攀上相府的高枝,主动提出女儿做妾,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对哦,
林南歪着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在长京城外端茶倒水时,其实已经听说过不少的传闻,说那皇帝、相府馋那浮空飞舟得紧,还曾尝试过自己开发新的浮空飞舟,但是都失败了。
无奈沈家深耕这个行业多年,浮空飞舟的出现乃是往年经验的爆发,异兽、法器、功法、航路、上下打点……根本不是皇帝丞相想做就做的到。
“自己做不到就抢?”林南啧啧舌,“真是霸道。”
“那么……”
林南忽然举起茶杯,迎着沈鱼儿满眼的迷茫,说道,“事已至此,先碰杯吧。”
“碰杯干什么?”沈鱼儿的迷茫更甚。
“庆祝沈家遭报应。”
“好耶。”
叮当一声,林南放下茶杯,她望着沈鱼儿眼角依然驱不走的愁绪,道,“等入门仪式结束,我陪你去把翠翠接走。”
“好!”小姑娘重重点头,她看向少女,眼眶里悄悄浮上一层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