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指挥官”，是什么样的？

到了管控中心，肯定是有人认识“自己”的吧。

“我们到了。”是林的声音。

她推开了装甲车车门。

消毒水味像一层冰冷的膜，贴在鼻腔里久久不散。

蕾希从车厢中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整个心脏外形的银色建筑，这就是042号管控中心。

走进管控中心主闸门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跌进了一枚巨大的金属茧。穹顶高到看不见阴影的边界，只有纵横的廊桥和冷白灯带在头顶编织成网。她下意识拢了拢披在肩上的灰色隔离毯——毯子是她从装甲车里带下来的，此刻却像一片被海浪抛上岸的破帆，与四周光可鉴人的合金墙面格格不入。

“指挥官，请跟我来。”

林走在前面，军靴踏地，节奏精准得像节拍器。蕾希点点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半拍。她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鞋底与地面的吸附装置轻轻“啵”一声松开，仿佛在提醒：你不属于这里。

她悄悄呼出系统界面。

淡蓝色的光幕仅在她视网膜内展开，右上角依旧挂着那行冷漠的小字：

［当前场景：安全区·管控中心］

［无异常，无需额外协助］

蕾希试探着在心底问：“能不能给一份新手指南？”

系统沉默两秒，弹出冰冷的提示音：

［当前状态无此必要。］

很好，连人工智能客服都嫌她麻烦。

穿过第三道安检门，温度骤升。热风从天花板缝隙吹下来，带着类似晒过棉被的气味，却仍旧掩盖不了那股金属与消毒水混合的冷。

“全身检查室到了。”林停下脚步，侧身为蕾希让出通道，“外伤快速扫描，三分钟。放心，不疼。”

蕾希想说“我怕的不是疼”，终究咽了回去。

检查舱像一枚竖立的蛋壳。蕾希站进去，淡绿色光束从头顶扫到脚底，耳边响起柔和的电子女声。

“表皮完整度98%，左臂，大腿外侧浅表划伤，右肩软组织挫伤，无异常污染反应。

林“嗯”了一声，在终端上勾选“处理外伤”。“至于指挥官刚才在车里提到的记忆残缺混乱，可能是战斗疲惫影响的吧……”

指挥官的记忆因废墟圈的爆炸而残缺，所以她可能会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这是蕾希在装甲车里提前编好的借口。

因为她并不知道，之前的“指挥官”是什么样子的。她只能去猜测，去模仿，她不敢一时暴露自己，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消毒喷雾落下，带着薄荷味的凉意。蕾希看见自己掌心的血痂被一点点冲洗干净，露出泛白的伤口边缘。

她突然怀念起从前在糕点间里切草莓的日子——那时流血，只需贴一张卡通创可贴，还能得到老板娘一句“笨手笨脚”的笑骂。而现在，血被水冲走，连疼都显得不合时宜。

检查结束，林递给她一套全新的指挥官制服。

“请先换衣服。十分钟后会议厅集合，蕾希指挥官您要做简报。”

蕾希捧着衣服，指尖在布料上摩挲。这件衣服质地介于丝绸与防弹纤维之间，摸上去像温水，又像刀背。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更衣间，却在门合上的瞬间，整个人顺着墙滑坐到地板。

制服叠得方正，领口别着一枚极细的金属铭牌：

【免疫者0303-蕾希】

刚过来的时候，蕾希也看到了一些人身上标着这种代号。也就是说，只有免疫者，才能有当指挥官的资格吗？

“0303……”她喃喃重复，像在背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电话号码。

换好衣服，蕾希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镜中人的短发乱糟糟的，怎么看都不像“指挥官”。她抬手想整理刘海，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与谈话。

“听说0303回来了？哈，她居然敢活着出现。”

“别乱说，人家可是‘传奇指挥官’。”

“传奇？传奇会在自己辖区弄丢一整支先遣队？虽然那些人是活着自己找回来了——但依我说，还是够笑死人。”

声音由远及近，蕾希后背一紧。她听得出那股阴阳怪气的调子——那是属于同类的恶意，人类之间最原始的排挤。

唉，也罢，谁叫她穿越过来，就不是在主线剧情开头呢？或许经历点什么，还能改善点人际关系呢。

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名高挑女军官，黑色长发，右耳戴着一枚闪着红光的战术耳钉。她的目光像扫描仪，从上到下把蕾希过了一遍，嘴角挂起恰到好处的惊讶。

“哎呀，真是稀客。我们的大英雄终于舍得回来了？呦，还换上新制服了？变化挺大嘛！”

蕾希在刚才林不小心掉出的档案里见过这张脸——尤利娅指挥官。战功赫赫，与原指挥官是同期，却一直是竞争关系。

蕾希暗暗吸气，告诫自己少说话就不会露馅。

“抱歉，我记忆有些混乱，不记得之前和你有什么过节。”她尽量让语气显得疲惫而礼貌。

尤利娅挑眉，像听见什么冷笑话：“记忆混乱？真方便的借口。那请问你还记得自己因为关键时刻搞砸，弄丢过多少条人命吗？”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蕾希指尖发凉，喉咙却像被棉絮堵住，无法反驳——她根本不知道原指挥官究竟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推开。

夏站在走廊灯下，病号服外披着一件过大的军外套，金属左肩的绷带透出淡黄色药迹。她的目光越过尤利娅，径直落在蕾希脸上，像一道自动锁定的光束。

“指挥官。”她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休息室瞬间安静。

尤利娅回头，嗤笑道：“一个半感染体也敢闯进我们指挥官的更衣间插嘴？卫兵——”

“她是我的人。”蕾希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

夏走到她身侧，半步之遥，机械指尖轻轻扣住蕾希的手腕，动作自然得像在确认脉搏。

“尤利娅指挥官，”夏的语气平板，却带着金属特有的冷冽，“根据战时条例第12条，任何现役机械人形，都有权陪同自己的指挥官进行医疗后康复。您要质疑条例吗？”

尤利娅眯起眼，最终冷哼一声，转身离开。门合上时，她丢下一句：“简报会上见，希望你的‘记忆混乱’别连战术数据也一起丢了。”

……

脚步声远去了。

蕾希的肩膀这才垮下来。

“谢谢。”她低声说，却发现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指挥官，您手心在出汗。”

“人紧张时就会这样啦。”蕾希苦笑，“对了，刚才那家伙说我‘变化很大’，你……有没有觉得我哪里不一样？”

夏侧头，像是在认真比对数据库里的影像。

“发型有点变动，声音要比之前哑。”她停顿半拍，“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站在我面前，这就够了。”

蕾希心底某处被轻轻碰了一下——像被小心翼翼地拾起又放好的玻璃杯。

“你不怕我……不是原来的我？”

夏眨了下眼：“我的核心指令是保护指挥官。至于您今天想吃草莓蛋糕还是压缩饼干，那是附加选项，不影响。”

一句玩笑，却让蕾希鼻尖发酸。她急忙低头，假装整理袖口。

我明明不是……

为什么夏，要这么坚定地守护在我身边呢？

我有什么资格……

去往简报厅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环形长廊。

蕾希第一次看见“机械人形整备室”。透明玻璃后，一排排银白骨架悬挂在液体舱里，管线像血管般搏动。

“那是？”

“备用素体。”夏回答，“如果我在战场上彻底损毁，他们会把我的记忆芯片移植到新的机体里。”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蕾希背脊发凉。她突然伸手，碰了碰夏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与人类相似，该有的温度。

“别随便报废自己。”

“收到。”

简报厅外，自动贩卖机亮着蓝光。

蕾希口渴，却对着触控屏犯了难：所有图标都是抽象符号，没有文字。

“指挥官想喝什么？”夏问。

“呃，有热水吗？”

夏伸手在屏上划了两下，机器发出“嘀”一声，弹出一杯冒着白气的淡黄色液体。

“热水这里是没有的。但我推荐选这杯电解质热茶，缓解紧张。”

蕾希双手捧着纸杯，热气扑到脸上：“你不喝？”

“我不是人类，指挥官。所以不需要。”

“那……帮我拿着。”

夏便乖乖端着杯子，等她小口小口喝完。纸杯见底时，蕾希突然伸手，在夏的金属手背轻轻画了一个笑脸。

“谢谢你，夏。”

“嗯……指挥官？”

“没什么。”

终于，简报厅的门自动滑开，灯光亮起。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投向蕾希。

尤利娅坐在位子上指尖转着电子笔，似笑非笑。

蕾希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迈进门槛。夏在她身后半步，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走吧，”蕾希轻声说，“一起把今天过完。”

“明白。”

门在她们身后合拢，把长廊的冷光与贩卖机的蓝光一并隔绝。

新的战场，不在废墟，而在人群的目光里。

而蕾希第一次觉得，有人陪她格格不入，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