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蕾希自己的身上也有着伤，她们不能待在这太久。
“支援小队什么时候能来？”
“快了……”夏的机械义眼滚动了一下：“监测到附近五十米内有热源……”
“热源？”蕾希下意识绷紧脊背，把夏往断墙后拖了半步，“是人类还是蚀骸？”
夏的左眼光标闪得越来越红，“热源数量三，移动轨迹呈战术队形，携带有金属反应——未知……”
“未知？”蕾希听见自己嗓子发干。
“大概是管控中心更上级的人……那些激进派人士，会强行回收半感染体。他们一直对我们……没有好印象。”夏的声音顿了半秒。
话音未落，斜对面废墟顶端亮起三束冷白探照灯，像三把刀同时架在两人脖子上。扩音器里传来经过滤的机械男声：“042号废墟圈幸存者，请原地举手投降。半感染体编号XR-07‘夏’，立即解除武装，接受污染核验。”
夏的指节咔哒一声弹出刀锋，却在下一秒被蕾希猛地按住。血顺着蕾希的指缝滴到夏的金属手背，发出滋滋腐蚀声。
“别动。”蕾希低声说，声音像风里残线，“我是指挥官，对吧？那就让我指挥。”
她深吸一口气，用沾血的手举起从废墟里摸来的半截钢筋，朝对面晃了晃，像举一面滑稽的旗。
“喂，对面的！”她扯着嗓子喊，“我是免疫者0303，现任042废墟圈管控中心临时指挥官！我命令你们，原地待命，护送伤员！”既然是那个什么管控中心的上级，应该能说通吧！
空气安静了两秒，扩音器里传来模糊的嗤笑：“免疫者？指挥官？”
不好……
探照灯骤然逼近，光束里浮起细微的尘暴。夏的机械耳突然捕捉到极轻的“咔哒”，那是狙击镜合盖的声音。
“指挥官……左侧楼顶！”夏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提醒，身体已经先一步倾斜，替蕾希挡住角度。
“砰！”
子弹在夏的肩胛炸开一团蓝白火花，她整个人被冲击力掼进瓦砾。
可恶！蕾希一咬牙：“系统呢！”
说曹操曹操到，她的耳边响起系统久违的提示音：
［检测到指挥官处于实战环境，正在加载“紧急指挥权限”……］
［加载完毕：一次性战术地图×1、空投信标×1——］
一张半透明网格地图瞬间在蕾希视网膜铺开：三个红点呈包围态势，最近的红点离她们不足二十米，而地图边缘，一枚闪烁的黄色空投图标正快速靠近。
“夏，还能跑吗？”
夏用还完好的右臂把自己撑起来，刀锋在地面划出一串火星，“指挥官让跑，就跑。”
“那就三秒后，向三点钟方向跳！”
轰！！
空投舱带着橙红尾焰砸在两方之间，冲击波掀翻混凝土块。舱门弹开，滚出一支银灰色外骨骼臂铠。
夏愣了半秒，才问道：“指挥官的礼物？”
“快戴上！”蕾希把臂铠扣到夏的右肩，金属卡榫自动锁死，蓝光沿义肢缝隙流窜。夏的机械眼骤然亮成炽白，整个人像被重新点燃。
［新权限解锁：‘过载模式’限时90秒。］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夏抬手，臂铠前端展开成三面旋转的能量盾。她侧头看向蕾希，眼底的红光第一次带上了温度。“指挥官，请跟紧我。”
下一秒，她像一道赤色闪电劈进尘雾。刀光与能量盾交错，第一个敌人连枪都没抬就被拦腰斩断；第二个试图呼叫支援，喉麦里却只传出滋啦电流。
90秒倒计时归零，最后一名敌人跪倒在夏的刀下。废墟重归寂静，只有空投舱的冷却液滴答作响。
夏的机械臂冒着青烟，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像在确认它仍属于自己。“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的刀能快成这样。”
蕾希的呼吸里全是铁锈味，却忍不住笑：“我也第一次知道，游戏外挂的确好用。”
夏明显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游戏……外挂？”
远处，真正的支援车灯光终于刺破雾霭。夏的义眼闪了闪，轻声道：
“热源四，身份识别——042号后勤支援小队。这次是真的。”
呼，太好了。蕾希在心中长舒一口气。
“嗯，那我们走吧。”
［哔——哔——］
嗯？奇怪。蕾希回头，战斗都结束了，系统助手怎么还想有说话的意思？
“指挥官，怎么了？”
［检测到战斗胜利，免疫者0303，id蕾希，扣除7%情感值。］
什……什么？
蕾希感到自己的身体恍惚了一瞬。胸口一阵隐痛传来，好像什么东西在她心脏上缺了一块。
“呃。”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声，于是快速解释说［根据《熵雾终局》游戏设定，每一次战斗胜利，您的情感值都会减少，而身为您部下的‘夏’，机械污染值将会下降。］
究竟是什么意思？
［简短来说，当您的‘人性’情感值降低到一定程度，或许可以解锁该游戏的退出键。］
退出？！
［当然，前提是您通关游戏——通关条件：拯救世界。］
“哈？”蕾希没忍住把话吐了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年代还玩拯救世界啊？
“指挥官？”夏关心地看向她的脸。
“啊，没事。”蕾希摇摇头。
“真的没事吗？”夏的机械指尖悬在蕾希肩侧，像怕碰碎什么易碎品。她的瞳孔里还残留着“过载模式”下的炽白余光，如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说是这样说，但怎么可能。蕾希勉强扯出笑，却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膜里撞得生疼——她胸口发闷得要命。她低头看掌心，刚才溅上去的血迹已经干涸成铁锈色的壳，轻轻一捻就碎成粉。
人性，情感值下降吗？那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怪物？
蕾希不想去想。准确来说，她害怕去思考那些未知之事。
“指挥官，”夏的金属指节不知何时已经举过蕾希头顶，她轻轻碰了碰蕾希的额头，“体温37.8℃，轻度发热。需要立即回中心注射退烧剂。”
蕾希的心一动，她看向夏伤口都溃烂掉的身躯，不禁心痛地想：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在关心自己。
废墟尽头，三辆轻型装甲车缓缓停稳，车头灯打出柔和的暖黄色光斑，把她们面前的尘雾照得像一层薄云。最前那辆车的侧门滑开，跳下一名穿灰色防护服的短发机械构造的女人，胸口印着“042后勤·林”。
“指挥官！”林抬手敬礼，目光扫过满地残骸和夏肩口仍在冒烟的外骨骼，瞳孔狠狠一缩：“医疗兵，担架！快！”
两名后勤兵抬着折叠担架冲过来，金属支架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哒哒声。
“优先检查指挥官。”夏低声说。
“你肩胛的合金壳裂了，别逞强。”林不由分说按住夏的右腕，指尖在臂铠接口处一拧，外骨骼发出泄压的嘶嘶声，“医疗兵，给她打一针‘凝蚀剂’，防止污染扩散。”
“虽说我们是‘工具’，但‘工具’也总不能坏掉，对吧？”
蕾希看着针头扎进夏的脖颈，淡蓝色药剂顺着透明软管推进人造血管。夏的睫毛颤了颤，瞳孔里的炽白渐渐褪去，又恢复成了以往那种安静的深红。
蕾希有些不太敢去看那针头。
从小，她就是一个人从福利院长大，虽然长年的孤独让她的心智变得坚强，但她仍然会惧怕一些东西：尖锐的针管，漆黑的夜，闷响的雷。
药剂推完，医疗兵拔出针头，用敷料压住针孔。林回头，看见蕾希仍站在原地，脸色比刚才更白，便放轻了声音：“指挥官，您该上车了。这里熵雾的污染指数还在攀升，再待下去——”
“我知道。”蕾希打断她，嗓子发哑，“只是，麻烦再等十秒。”她蹲下来，把掌心那团碎成齑粉的血痂拢成一小堆。废墟的风一吹，粉末便从她指缝里溜走，像一捧锈色的雪。
她忽然想起福利院的旧操场——那年她七岁，摔破膝盖，血流得满腿都是；护理员用碘伏给她消毒，棉签戳进伤口时，她也是这样死死盯着血珠在棉球上晕开，仿佛只要盯得够久，疼就会被自己吓跑。
“指挥官？”林又催了一次。蕾希把最后一点粉末拍掉，起身时眼前黑了黑。她听见夏的机械关节发出极轻的咔哒声——那是夏想伸手却又强行压下的信号。
“我准备好了。走吧。”蕾希说，声音稳得出奇。
装甲车内壁贴着吸音棉，车门合拢的瞬间，外头的爆炸声、风声、金属扭曲的呻吟全被关在门外。车厢里只剩呼吸声、监测仪的滴滴声，以及夏外骨骼里偶尔传来的电机嗡鸣。
林给蕾希扣好安全带，又把一条薄毯搭到她肩上。毯子带着烘干机的余温，像一双陌生人的手，让蕾希的肩膀微微缩了缩。
“回中心最快二十七分钟。”林调出路线。
“嗯。”夏点点头，转而看向脸色不好的蕾希：“指挥官，您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蕾希的嗓子像被沙纸磨过。她抬眼，望向夏被血与机油染花的脸：“夏，问你一件事。”
“指挥官请说。”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夏几乎是脱口而出，“陪伴指挥官、为您战斗，是我存在的理由。”
蕾希的嘴角抖了一下，像在笑又像在哭：“那，如果我变得不再像我自己呢？”
夏张了张口，没来得及回答。
因为蕾希先哭了。
泪珠滚得毫无预兆，砸在薄毯上，晕开深色的圆。
“指挥官？！”夏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纹，她慌乱地转头，“林！林——指挥官她！”
蕾希却只是摇头。
就在刚才，她偷偷问过系统：
“如果我的人性额度归零，会怎样？”
［您将失去一切情感，成为纯粹的数据，彻底混进游戏代码群中。］
“那我还怎么退出游戏？”
［请至少保留 1% 情感值，用以触发通关协议。］
她本是小县城里做蛋糕的糕点师，只想把草莓抹平、让奶油开花，却经历了自己所坐的地铁爆炸，被拉进末世，成了必须拯救世界的指挥官。
为什么偏偏是她？难道死神就这么偏宠她？
蕾希把眼泪越擦越乱，像把面粉撒进了风里。
忽然，冰凉的金属指尖覆上她的手背。
夏单膝跪在座椅前，动作笨拙却极轻，仿佛怕压碎什么。
“指挥官，请听我说。”
她的声音低而稳。
“无论您变成什么样子，比如熊，哪怕是袋鼠，我都会找到您，陪在您身边。
“噗，你怎么不加上‘永远’这个词？”蕾希被她的话逗得破涕为笑。
“因为永远太遥远了。只要每个明天都还能看见指挥官，我就知足了。”
车厢里，监测仪的嘀嗒声忽然变得温柔。
二十七分钟的路程，就这样仿佛被这句话悄悄拉长成了无数个“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