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深处幽蓝的狐火跳跃着,却驱不散她眼底沉淀了数百年的、如同陈年旧伤般隐隐作痛的阴影。她闭上眼,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逃避——逃避那早已刻入骨髓的、关于星野诞生的记忆。
那不是一段回忆,而是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时间回到末法初临。
那不是山崩地裂,而是窒息,像被丢进深海的玻璃瓶,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光一点点黯淡,瓶内的空气一点点稀薄。
她引以为傲的力量,她赖以生存的根基,正像指间的流沙,无论如何紧握,都不可阻挡地流失。
起初是愤怒,像一头被拔了牙、断了爪的猛兽,在笼子里徒劳地咆哮。
她尝试过,拼命地尝试过,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开辟空间,空间却像漏风的破屋,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名为“末法”的寒流,她吞噬灵气,灵气却稀薄得像沙漠里的水汽,连润湿喉咙都做不到。
每一次挣扎,换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虚弱和更尖锐的痛楚,那痛,不是皮肉之苦,是灵魂被一点点抽干的绝望。
然后,是恐惧,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不再是那个俯瞰众生的存在。
她成了一个正在腐朽的旧物。她看着镜子里依旧清冷绝世的容颜,却感觉内里已经千疮百孔,像一个被蛀空的华丽玩偶。
她害怕失去力量,更害怕失去自我,她是谁?如果连力量都没有了,她夏梦还剩下什么?一个在新时代里苟延残喘的笑话吗?
尾巴一天天的如同飞灰一样烧断,心也逐渐如同一步一步坠入深渊一般绝望,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放弃一部分,保存一部分,像壁虎断尾求生。
把最核心的、最珍贵的力量……挖出来!像从自己心口剜出一块肉,她知道这很疯狂,很残忍,但她别无选择。她只想活下去,只想保留一点翻盘的希望。
于是,她做了,她撕裂了空间,像小偷一样,从一个她甚至不知道名字的、濒临破碎的世界角落,偷来了一缕纯净的灵魂。
那灵魂很弱小,像初生的萤火,懵懂无知,带着新生命特有的、让她几乎不敢直视的无辜。
然后,是最痛的时刻,她必须亲手……剜。不是用刀,是用意志,用她残存的力量,像最冷酷的外科医生,对着自己的灵魂深处下刀。
她要把那维系着她生命核心的力量本源——那团曾经璀璨如星辰、如今却黯淡如风中残烛的光——硬生生地剥离出来。
痛,痛彻心扉,痛入骨髓,痛得灵魂都在尖叫。
那不是一刀毙命的痛,是凌迟,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部分被撕裂、被剥离的酷刑,每一次剥离,都伴随着力量的永久性丧失和一种无法填补的空洞感。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拆解的机器,零件被一件件卸下,扔进黑暗。剥离的过程,就是杀死一部分自己的过程。
当那团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力量本源终于被剥离出来时,她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一半。
她看着那团光,又看向那缕偷来的、纯净的灵魂,然后,她做了更残忍的事,她将那团带着她生命烙印、也带着无尽痛苦的力量本源,像钉钉子一样,狠狠地、粗暴地钉进了那缕无辜的灵魂深处。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灵魂的悲鸣。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个被强行融合的、无辜灵魂的?她分不清。
她只知道,一个“容器”诞生了。一个承载着她最后希望,也承载着她最深罪孽的造物。
她看着那个融合后的存在——小小的、脆弱的婴儿,那就是后来的星野。
没有喜悦,没有母爱,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感,那时她并不理解什么是雪见所说的产后抑郁。
她看着那双纯净的眼睛,看到的不是女儿,而是自己苟延残喘的证明,是自己自私与恐惧的化身,是自己双手沾满的罪孽。
星野的存在,就是她那段最黑暗、最不堪岁月的活体烙印。
这就是为什么,当星野一天天长大,用那双越来越像她、却写满疏离和抗拒的眼睛看着她时,夏梦的心会像被针扎一样疼。
那不是简单的母女隔阂,那是愧疚。她剥夺了星野本该纯净的出生,把她变成了一个工具,一个容器。
那是恐惧,她害怕星野知道真相,害怕看到那双眼睛里出现憎恨,她更害怕自己面对真相。
那是厌恶,厌恶那个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自己,而星野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段丑陋的过去。
那是渴望与抗拒的矛盾,她内心深处,或许也曾渴望过正常的母女温情。
但每当她试图靠近,那段亲手“剜心”“钉钉”的记忆就会翻涌上来,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罪孽感,让她本能地退缩、笨拙地掩饰。
她给星野发那些可笑的颜文字,送那些被退回的礼物,在她面前装傻充愣……这些笨拙的尝试,不仅仅是讨好女儿,更是她内心深处一种绝望的自我救赎。
她想用这种方式,去弥补、去掩盖、去证明自己或许还能做一个母亲,哪怕只是拙劣地模仿?
但星野的冷漠,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她的徒劳。
每一次无视,每一次抗拒,都像一把小刀,在她那道从未愈合的旧伤上,又划开一道新的口子。
让她清晰地看到那个被她亲手创造出来、承载着她最后希望的女儿,也成了她永恒的、活生生的痛苦之源,又或者自己的女儿也遭受着类似的痛苦。
她爱星野吗,恨星野吗,或许连夏梦自己都分不清,她只知道,看着星野,就像看着自己灵魂上那道最深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每一次触碰,都痛不欲生,而这痛苦,恰恰是她自己亲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