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件也太差了吧。”
我站上传教台的台阶,试探着踩了下夹板。脚下轻颤,像随时都会断裂——偏偏这样简陋的地方,要承受近二十人的重量。
更别说台中央还堆着音响设备,后方立着几颗用蛛丝围起来的茧。
那颗看上去发粘的球状物上甚至还沾着灰尘,令人毫无钻进去的欲望。
“别抱怨了。”亚美说,“最近附近出了几起命案,舞台搭建被一再耽搁。能赶在今天早上完工,已经是工人和志愿者拼命的结果了。”
她刚才还与台上的几位中年女性站在一起,身披羊毛编织的灰色长袍,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那是临茧教的“引导者”专属服饰。
可我早就熟悉她身上的香水味。
所以即便全副武装、换了模样,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你这身打扮……简直换了个风格。”
“好看吗?”
“都穿成一个样,像校服似的,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是吗……你真会说话。”
她语气低了些,有些不快。
……
台下观众沉默地看着我们。入教需“破茧”,仪式前需钻入茧内。因为迟到,我没能挤进人群,错过了前期准备,成了唯一还没入茧的人。
“那个……亚美,我们应该进行仪式了吧。”
“不要。”
她果断拒绝,语气平静,却像在赌气,气氛顿时紧绷。
“哈?”
“小夏的意思是,在你眼里我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先等一下……你怎么这么在乎这件事?我没想这么多,只是说最直接的感受啊。”
作为我的引导者,如果她就这样生闷气,仪式根本进行不下去。镇长说她“刁蛮任性”……难道是真的?
先冷静下来,上午见到她的时候还不是这样。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她留下照顾生病的月宫,难道那个笨蛋说了我的坏话?
以她那直来直去的性子,搭配别扭的表达,极有可能说出不明不白的话被亚美误解了。
“是月宫吧,月宫跟你说什么了吗?”
她摇摇头。
这下更麻烦了啊……
我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忽然,她扯起我的手朝茧的方向走去,我跌跌撞撞的跟着她。
脚步在夹板上响得急促
台上总共有七颗茧,象征傲慢、暴怒、懒惰、嫉妒、暴食、贪婪与色欲。她带我来到右侧第二颗——唯一还敞开着的一颗。
茧内堆满棉絮,柔软而温暖。后方有通风口,不至于窒息。
“进去。”
她语气一沉,命令道。
我还没站稳,她便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扑倒在台阶上,跌进了茧里。
“什么鬼啊……”我嘟囔,摔在软垫上,感觉旧伤隐隐作痛。
“坐稳。”
她突然扼住我的喉咙,将我压入棉絮深处。
我逐渐没入茧中,声音随之消散。亚美的脸慢慢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只剩那双手,把我从世界中推开。
开始无法呼吸。
我讨厌这种感觉。
毫无缘由地,仿佛要抹除我的存在,在混沌中,唯一能让我确信我还存在着就是这双将我推开的手,那真是讽刺。
“听得到吗?等等别乱动,不然划开茧的时候伤到你了我会很难为情。”
她的声音从缝隙中渗进来
“……知道了。”
回应之后,那双手也离开了,随即是最后一道缝隙被针线封死,光芒彻底消失。
怪不得松岗那家伙说,要入教的话,需要没有幽闭恐惧症,这里压抑的可怕。
怪不得松岗那家伙说,入教前必须排除幽闭恐惧症。这真是令人窒息。
我大概理解了幽闭恐惧的感觉:在绝对黑暗中,毫无支撑、毫无方向感,一切罪行、尸体、指责的声音,会像潮水一样浮现。
……还是想想那桩还没破的案子吧。我想,我之所以对尸体着迷,大概是因为“死”是一种永恒的状态。
不知是缺氧,还是那份永恒带来的平静,我慢慢有些困了。
——
仪式正在继续。首先是半小时的祷告,随后才是“破茧”。今天的主持人是一位年轻人,嗓音粗粝,语调时而紧绷,时而突兀拔高。
「众……众生本一,无昼无夜,无我无彼。」
「光自外界倾入,裂其眠,夺其一,从此不全。」
「吾等仰望,目睹其形之一隅。」
「自此‘我’生,自此恐始,自此不可归。」
从入茧开始,加藤良子的目光就始终焦灼地在传教台上扫视。
“加藤阿姨,你在找人吗?”
亚美察觉她的不安,低声问。
“引导者少了一个人。”
亚美环顾四周,只见六人。
“咦?入茧时不是七个吗?”
“刚才确实是七人……怎么转眼就少了一个?破茧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刚说吃坏肚子,去洗手间了。”站在一旁的女人插话道。
“搞什么……这么关键的时候。”
“别紧张,常有的事。”另一位引导者说。那位自玄茧家上任的女人向来主持仪式最有经验,“对了,镇长呢?今天怎么换人主持了?”
“诶?他……”
亚美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她只记得回家取衣服时,正撞上父亲腰闪了。他本打算亲自主持,还特地写了讲稿,结果临时改由另一位“热心人士”代劳——为了顺利朗诵,还大幅删减了内容。
「裂者再至,混沌不守。」
「裂非始见,光循痕归。形未新铸,不过自现。」
“怎么这么快就到这句了?我们要上去了,快准备好。”
另一位引导者从桌上拿起一把刀,分发下去。
“可凌子……”
“她负责第七颗茧吧?我们先打开前六个,说不定她很快回来。就算她没回来,责任也不在我们。”
在劝说下,良子把话咽了回去,跟其他人一起走上舞台。
「汝之形,已被祂塑;汝之名,已在祂之影中成形。」
引导者们在各自负责的茧前停下。亚美望向右侧那颗孤零零未被认领的茧。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黑暗中开始烦躁起来。
外面的声音模糊而疯狂,带着某种宗教式的狂热。
在这种地方被关这么久,简直像种惩罚。
“我已经开始想念亚美了。”
“是嘛?想起来了吗?”
她的声音穿透茧壁,我几乎以为是幻觉。直到一道裂缝出现。
“哈?想起什么?”
话音刚落,一把刀就悬在我额前,距离仅几厘米。
“别动,小心划伤你。”
“……你们这仪式设计,真不怕真出事?”
她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向下划。
倒是随着缝隙逐渐拉大,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音调略微有些怪异甚至可以用崎岖来形容的公鸭嗓音,除了我在东京上学的同学,在镇子里就只见过一人。
随着缝隙越来越大,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种音调怪异、像石子磨擦一样的公鸭嗓。
除了东京的某个同学,在这镇上,我只见过一个人有这声音。
刀停在最底处,亚美扯开茧壳。我睁眼,看到她那身装扮。
除此之外——
松岗挑起眉毛,盯着我。
“怎么是你?”
他穿着黑衣,化着浓妆掩盖青春痘,胸前的临茧教吊坠被特意挂在外侧。
其实台下所有人都戴着。
我还未回过神,亚美便替我戴上了同款吊坠。
“你以后就是临茧的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