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江予心一起走出咖啡厅的。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尹熙然那张带着几分恼怒却又强行压抑的脸,一会儿又是尹清乐那副无助模样。
他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江予心走在他身侧,两人之间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她穿着那一身纯白的连衣裙,走在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下,那份与生俱来的疏离感愈发强烈,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光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陈冬阳心里那点因为搞砸了事情而产生的沮丧,不知为何,忽然就被一种更强烈的不安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停下,正好拦在了他们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成熟而又英俊的男人面孔。他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显出几分不羁。他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的像鹰隼。
他看向江予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平淡地开口问道:“要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
江予心的回答简单到了极点,她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就打算绕过车头继续往前走。
“上车。”男人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但语气却不容置喙。
江予心的脚步顿住了。
她站在原地,冷冷瞥了眼对方,最终还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陈冬阳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他认出了这个男人。虽然只是在家长会的PPT上远远地见过一次,但他记得很清楚,这位就是江予心的父亲,临江科技的创始人,江临。
他正犹豫着是该打个招呼还是直接开溜,车里的江临却已经将目光投向了他。
“这位是你的同学?”江临问道,他的视线在陈冬阳身上扫过,那目光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让陈冬阳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了显微镜下。
“是的,叔叔好。”陈冬阳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既然是予心的同学,那就一起上来吧,我送你一程。”江临的语气很客气,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不用,他自己能走。”江予心冷声道。
陈冬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车里的江予心,少女正靠着另一侧的车窗,看着窗外,侧脸冷得像一块冰,仿佛车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个时间点,还是安全第一。”江临却像是没听出江予心话语中的抗拒,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语气温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商量的强势,“予心,让同学上车吧。”
陈冬阳感到一阵头大,他隐约意识到这对父女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和谐。犹豫片刻,为了避免气氛更加不妙下去,他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了车流。车内的空间很大,真皮座椅散发着一股昂贵的味道,但气氛却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听予心说,你们今天去图书馆了?”江临一边开着车,一边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
陈冬阳愣了一下,意识到江临是在跟他对话。
“是的,去查了点资料。”他含糊地回答。
“是吗。”江临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女儿,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你是予心班上的同学?”
“嗯,我和江同学是同班。”
“学习怎么样?”
“还行。”
“家里是做什么的?”
一连串的问题,看似是长辈对晚辈的普通关心,但陈冬阳却敏锐地感觉到,这更像是一场面试。
“我爸是写东西的,我妈是社区医院的医生。”陈冬阳如实回答。
“作家和医生,很不错的职业。”江临的语气依旧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家里坐坐。予心没什么朋友,你们能合得来,我很高兴。”
这句话听起来很真诚,但陈冬阳却觉得,那话语的背后,隐藏着一种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的,像是居高临下的意味。就好像,和他的女儿做朋友,是一种需要被他“认可”的资格。
陈冬阳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江同学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太喜欢说话。跟她做朋友挺开心的。”
江临透过后视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车里的沉默再次开始发酵,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水泥。
一直望着窗外的江予心,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叔叔,我就在这里下吧,前面路口就是我家了。”快到一个十字路口时,陈冬阳开口说道。
江临点了点头,将车平稳地靠边停下。
“谢谢叔叔。”陈冬阳拉开车门,下车前,他还是转头对车里的两人说道,“江叔叔再见,江同学再见。”
江予心依旧没有看他,只是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嗯”。
陈冬阳关上车门,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很快便消失在了车流之中。
他站在路边,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的经历,比在面对那个影子怪物时还要累。
车内。
江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个还站在路边发呆的少年身影,忽然开口问道:“你这个同学,看上去倒还算老实。”
江予心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不过,他的家庭背景普通了些。”江临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予心,你要记住,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以后要接触的,是另一个圈子的人。交朋友可以,但要分得清,哪些人对你有用,哪些人只是你人生里的过客。”
江予心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攥紧。
她终于转回头,不再看窗外。她看着父亲那被路灯光影切割得明明暗暗的侧脸,眉头微蹙,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他不是过客。另外,你管的未免太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