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人声、煤烟的气味、蒸汽的嘶鸣瞬间涌入感官,维多利亚如同穿行于浊流中的白莲,在斯特兰奇工业王都分部派来的、穿着深灰色制服的助理引导下,从容地走下站台。
她的白色长裙和旅行斗篷在弥漫的烟尘中纤尘不染,仿佛有层无形的屏障。
艾米莉亚则像一头被丢进闹市的野狼,烦躁地跟在后面,帆布背包甩在肩上,银白色的长发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拥挤的人群,流金色的眼眸带着天然的戒备,身体紧绷,仿佛随时准备拔枪虽然枪在行李里。
维多利亚那副无论何时何地都从容优雅的姿态,让她更加烦躁,为什么她总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斯特兰奇工业的专用马车早已等候在外。车厢内部同样奢华舒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助理恭敬地汇报,“金盏花小姐,按照斯特兰奇女士的吩咐,已为您预订了萨伏伊酒店临河的顶层套房,视野绝佳,步行至水晶宫展区也非常便利。”
维多利亚微微颔首,表示知晓。艾米莉亚则抱着胳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伦敦街景,一言不发,心里盘算着博览会结束后找个便宜点的猎人旅馆落脚。
马车平稳地停在泰晤士河畔那座气派非凡的萨伏伊酒店门前。
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殷勤地拉开车门,维多利亚步入金碧辉煌的大堂,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她身上,如同舞台的追光,维多利亚不忘留给门童小费,“给你的。”
接到报酬的门童,受宠若惊的看着眼前这位散发着优雅气质的金发小姐连忙感谢道,“谢谢这位小姐,愿您有个好梦。”
助理快步走向前台办理入住,维多利亚和艾米莉亚站在一旁等待,艾米莉亚打量着这奢华得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环境,天鹅绒沙发、镀金的装饰、衣着光鲜的客人……一切都让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
她下意识地离维多利亚远了几步,仿佛靠近那光芒会灼伤自己。
前台经理是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他快速查阅着记录,然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和尴尬。
“万分抱歉,金盏花小姐。”经理的声音带着惶恐,他擦着额角不存在的汗,“我们…我们出现了一个严重的失误,您预订的临河顶层套房,刚才才发现它、它被重复预订了,另一位重要的外国使团刚刚入住……”
维多利亚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丝不悦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连旁边巨大的热带绿植都仿佛瑟缩了一下,经理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所以?”维多利亚的声音清冷如冰。
“我们……我们立刻为您协调其他房间。”经理手忙脚乱地翻看记录,“但是……非常不巧,由于博览会开幕在即,酒店已经……客满了,目前唯一空着的,是……是顶层另一侧的‘皇家套房’。”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但那是……一间套房。”
“一间?”维多利亚的语调没有起伏,但熟悉她的人比如奥古斯塔,能听出其中蕴含这各种情绪的平静。
“是的,金盏花小姐。”经理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那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套房,拥有独立的起居室、卧室和浴室,但……只有一个主卧空间。”他小心翼翼地补充,“当然,起居室的沙发可以展开成一张非常舒适的床……”
没等维多利亚开口,站在几步开外的艾米莉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
“什么?一间房?”她猛地冲上前,流金色的眼眸几乎喷出火来,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拔高,引得大堂里其他客人纷纷侧目,“和她,开什么玩笑,我宁愿去睡马厩。”
她指着维多利亚,仿佛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艾米莉亚的内心在咆哮,和维多利亚·金盏花住一间房,睡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同样的空气,这简直比面对十个怪物,她会疯掉的,她会控制不住自己那些阴暗的、想要破坏或者……想要靠近的念头。
她无法忍受自己的狼狈、粗鄙、内心的肮脏和扭曲暴露在那个完美无瑕的女人面前,这无异于公开处刑。
而且……而且……光是想到维多利亚可能穿着睡衣的样子,想到她身上那清冽的香气……艾米莉亚就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随即又被更深的羞耻和愤怒淹没。
“闭嘴。”维多利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冰冷的威慑力,瞬间压下了艾米莉亚的咆哮。她甚至没有看艾米莉亚一眼,冰蓝色的眼眸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惶恐的经理,“就这间。”
“可是!”艾米莉亚还想挣扎。
“或者,”维多利亚终于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正眼看向艾米莉亚,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陈述,“你可以现在就去泰晤士河边找个桥洞,那里应该没人打扰你发疯,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哪怕是王都的桥洞都没有你的位置。”
她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戳在艾米莉亚那脆弱的自尊上。
艾米莉亚的脸瞬间涨红如血,又迅速褪成惨白。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维多利亚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爆发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屈辱和无处发泄的自我厌恶,看吧,维多利亚·金盏花就是这么看她的,一个只配住桥洞的、粗鄙的疯子,她之前的关心算什么,贵族小姐无聊的施舍吗?
经理如蒙大赦,赶紧办好手续,将一张厚重的镀金房卡双手奉上,并示意侍者引领。
所谓的“皇家套房”确实奢华无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和对岸议会大厦的宏伟轮廓。
客厅宽敞明亮,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摆放着古董家具。
主卧室的门虚掩着,能看到一张铺着丝绸床罩、足以容纳三四个人的四柱大床,旁边还有一扇门通向奢华的白色大理石浴室。
维多利亚仿佛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她将旅行斗篷脱下递给侍者,径直走向落地窗边,欣赏着窗外的景色,仿佛房间里那个散发着低气压的银发猎魔人不存在。
艾米莉亚则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僵立在客厅中央,帆布背包被她重重地扔在昂贵的沙发上(留下一个明显的污渍印记。
她环视着这个精致得让她窒息的空间,目光最终死死锁在那扇虚掩的卧室门上——那张巨大的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我睡沙发。”艾米莉亚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宣告领土般的悲壮,仿佛睡沙发是她最后的尊严防线。
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和维多利亚睡在同一张床上,那会让她彻底崩溃。
维多利亚终于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扫过艾米莉亚紧绷的身体和那充满抗拒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那张看起来还算宽大舒适的沙发。
“随你。”她只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无波,仿佛艾米莉亚的选择与她无关。她不再理会艾米莉亚,转身走进了浴室。
很快,里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水声……艾米莉亚的神经瞬间绷得更紧了,她像只困兽般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水声如同魔咒钻进她的耳朵,让她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门后的景象——氤氲的水汽,湿漉漉的金发贴在白皙的脖颈,水珠滑过完美的曲线……这个念头让她浑身燥热,随即又被强烈的自我厌恶和罪恶感吞噬。
她猛地冲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让冰冷的夜风吹进来,试图浇灭心中那团邪火。
维多利亚穿着丝质睡袍出来时,带着一身清新的水汽和更加浓郁的松林冷香。湿漉的金发随意地披在肩后,卸去了白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慵懒的柔和。她没有看蜷缩在窗边、仿佛要把自己塞进风里的艾米莉亚,径直走向卧室。
“浴室你可以用了。”她丢下一句话,关上了卧室的门。
艾米莉亚几乎是冲进了浴室,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
浴室里还残留着维多利亚的气息,那熟悉的冷香此刻却像毒药般侵蚀着她的神经,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混乱的自己,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洗脸台上。
“废物,疯子,下贱。”她低声咒骂着镜中的自己,流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痛苦和自毁的欲望。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维多利亚·金盏花?
她恨自己无法控制的注意力,恨自己那些肮脏的念头,更恨自己内心深处那丝可悲的、渴望靠近的软弱!她打开冷水龙头,将冰冷的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试图让混乱的头脑清醒。
艾米莉亚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直到感觉维多利亚应该已经睡着了,才像做贼一样溜出来。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她走到沙发前,看着侍者已经贴心展开铺好的沙发床,很舒适,很柔软,但她没有躺下。
一种莫名的、强大的、病态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像幽灵一样,无声地推开了卧室虚掩的门。
维多利亚果然已经睡了,她侧卧在大床的一侧,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优美的轮廓。长发散落在枕边,呼吸均匀而清浅,睡颜沉静得如同月光下的女神。
艾米莉亚站在门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看着那张巨大的床,看着维多利亚身边空出的、足以容纳她的大片空间。一个声音在疯狂诱惑她,躺上去,靠近她,感受她的温度,哪怕只是片刻。
另一个声音在尖声警告,滚开,你这个肮脏的怪物,你不配,你会毁了她,也会毁了自己。
病态的爱恋与极度的自卑自毁在脑海中激烈交战。最终,那毁灭性的冲动占了上风——不是毁灭维多利亚,是毁灭自己靠近的可能,她不能,她不能玷污那片纯净。
艾米莉亚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床的另一侧,没有躺下,而是僵硬地、直挺挺地在床沿最边缘的位置坐下,背对着维多利亚,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
她只占据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地方,仿佛随时会掉下去,她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艾米莉亚一动不动,像一尊守卫在深渊边缘的绝望雕塑,她能清晰地听到维多利亚清浅的呼吸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冷香。
这无声的折磨让她痛苦得几乎要发疯,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昂贵的丝绸床单,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坐到天亮时。
“滚上来。”一个清冷、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响起,艾米莉亚的身体猛地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要么躺好睡觉,”维多利亚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在说梦话,但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却清晰无比,“要么现在就滚出去吹冷风,你的心跳声和僵硬的像块木头一样的呼吸,吵到我了。”
艾米莉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回头,月光下,维多利亚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从未开过口。
是梦话,还是……?
艾米莉亚无法分辨,但那股命令的力量,那种“别浪费我的睡眠时间”的刻薄,却像一道赦令,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抵抗。
她几乎是颤抖着,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如同靠近沉睡猛兽般,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在距离维多利亚最远的床沿另一边,僵硬地躺了下来。
她紧紧地贴着床沿,身体蜷缩成一团,连被子都不敢拉,仿佛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背对着维多利亚,泪水无声地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混杂着屈辱、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卑微弱小的安心,至少……她没有被彻底驱逐。
维多利亚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说出那句话后,她的睡意也消散了大半。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个僵硬、颤抖、散发着强烈负面情绪的身躯,那感觉……很奇怪。不是厌恶,不是警惕,更像是一种……对某种脆弱又危险的易碎品,无可奈何的纵容?
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心底无声地骂了一句,“无能的莽夫……”
然后,强迫自己重新入睡,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萨伏伊酒店顶层的皇家套房内。
巨大的四柱床上,两个身影背对着背,中间隔着足以再躺下两个人的距离,却又诡异地共享着同一片空间,同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而隐秘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