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车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催眠般的“哐当”声,专属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晚餐早已撤下,空气中残留着烤鳕鱼和柠檬挞的淡淡香气,混合着维多利亚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松林冷香。

晚餐本身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维多利亚用餐的姿态堪称教科书般的优雅,银质刀叉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切割食物不发出丝毫声响,每一次送入口中的动作都精准而从容。

她甚至能一边用餐,一边翻阅那本封面古朴的书,仿佛艾米莉亚只是空气,反观艾米莉亚,她坐在维多利亚对面,浑身不自在。

精美的骨瓷餐具在她手中显得笨拙又多余。她试图模仿维多利亚的优雅,结果切牛排时刀叉在盘子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喝汤时勺子差点掉进汤碗里。每一次失误都让她脸颊发烫,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贵族宴会的野人,她一向都是用筷子吃饭的,几乎都不用刀叉。

“啧,装模作样。”她忍不住低声嘟囔,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车厢里清晰可闻。

她不是在骂维多利亚,她是在骂那个笨手笨脚、格格不入的自己,为什么非要学她?

自己就是个粗人,就她烦躁地想着,故意用叉子狠狠戳向一块土豆,结果力道过大,土豆飞了出去,正巧落在维多利亚面前干净的桌布上。

维多利亚翻书的动作顿住了,冰蓝色的眼眸缓缓抬起,落在桌布上那块碍眼的、沾着酱汁的土豆,然后平静地移到艾米莉亚那张因羞恼而涨红的脸上。

艾米莉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即被更强烈的愤怒淹没,看吧,她又在用那种眼神看我,那种…仿佛在看什么低等生物的、平静无波的眼神,她恨不得把整盘食物扣到那张完美的脸上。

“对…对不起。”艾米莉亚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屈辱感。

她不是在为弄脏桌布道歉,她是在为自己又一次在维多利亚面前出丑而道歉,为那个永远无法企及对方优雅的自己道歉。

维多利亚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没有斥责,也没有嘲讽,她优雅地拿起餐巾,轻轻将那块土豆拂到盘子边缘,然后用干净的餐巾一角,极其仔细地擦拭着溅上酱汁的桌布。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认真,仿佛在修复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这无声的处理比任何斥责都让艾米莉亚难受。她感觉自己就像那块被嫌弃的土豆,被对方用行动无声地划清了界限。

强烈的自卑和自毁冲动让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吃饱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到了车厢连接处的小露台上,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打着她滚烫的脸颊。

车厢内,维多利亚看着艾米莉亚几乎没动多少的餐盘,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忧虑?

车厢内设有两间独立的卧铺隔间。维多利亚自然选择了靠里、更安静的一间。

她换上丝质的睡袍,长发如瀑般披散,在昏暗的壁灯光下如同月光女神。

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但并未完全放松——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车厢。

她能清晰地“听到”隔壁隔间里艾米莉亚烦躁的踱步声,粗重的呼吸声,甚至是指甲无意识抠刮帆布背包的声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处发泄的躁动和…痛苦。维多利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动静平息了,维多利亚以为她终于睡着了,然而,就在午夜最深沉的时刻,一股极其细微、带着冰冷杀意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悄然蔓延过来。

维多利亚瞬间睁开双眼,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寒星,她没有动,但全身的神经已经绷紧,“这个货不会想半夜动手吧?”

她的隔间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站在门口,是艾米莉亚。

她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和长裤,银白色的长发在黑暗中如同流淌的水银。

她手里没有拿枪,却紧紧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流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床上维多利亚的轮廓,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憎恶,有渴望,有毁灭的冲动,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迷恋。

维多利亚的心跳平稳如常,但她的指尖在丝被下已经悄然凝聚起一丝金橘色的微光。她并不害怕艾米莉亚的攻击,她只是…困惑。

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艾米莉亚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像。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看着维多利亚沉睡(假装)的侧脸,那完美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美得不真实。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划下去,只要轻轻一下,这张让你自惭形秽的脸就毁了,靠近她,闻闻她身上的味道,像那天在圣艾格尼斯她抱着你时那样,你配不上,你这个满手血腥、粗鄙不堪的猎魔人,你只配在黑暗里看着她,毁了她,或者…毁了自己。

病态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不是在威胁维多利亚,她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自我凌迟。

她渴望靠近那束光,又深知自己的黑暗会将其玷污;她憎恨对方的完美,因为那完美映照出她灵魂的千疮百孔,这种扭曲的爱恨交织让她痛苦得几乎窒息。

最终,艾米莉亚猛地后退一步,如同被烫到一般,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狠狠地将匕首插回腰间的刀鞘,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她转身,踉跄着逃回了自己的隔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随即传来压抑的、如同哭泣般的粗重喘息。

维多利亚静静地躺在床上,黑暗中,她的冰蓝色眼眸一片清明。

她听到了那声呜咽,听到了那沉重的关门声,也听到了隔壁那压抑的痛苦喘息。她没有动,指尖的金橘色光芒悄然散去。

她不明白艾米莉亚为何如此痛苦,为何如此矛盾。她只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扭曲的负面情绪漩涡在那个银发猎魔人身上翻腾。

那感觉……不像是对她的敌意,更像是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联想到对方在天上不要命的飞行,在战斗中玉石俱焚的举动……

“愚蠢的莽夫……”维多利亚在黑暗中无声地低语,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复杂情绪。

是厌恶?是警惕?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想要探究的冲动?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隔间门的方向,决定不再去想那个麻烦的女人。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车窗洒进车厢时,维多利亚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她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田园风光上。

艾米莉亚的隔间门打开时,她看起来糟透了。银发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她身上胡乱套着那件旧皮夹克,眼神躲闪,不敢看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没有询问,没有嘲讽。

她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小几上放着的东西,一个干净的银盘,上面放着几块精致的、还冒着热气的黄油可颂和一小碟新鲜草莓;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小银盒,里面是淡绿色的药膏——正是昨晚涂手的那种。

“吃。”维多利亚只吐出一个字,声音清冷,视线又转回了窗外,“补充体力,别耽误时间。”

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刻薄依旧,但那份早餐,却像一道无声的桥梁。

艾米莉亚看着那份明显是为她准备的早餐和药膏,又看看维多利亚那副“我只是怕你拖后腿”的冷漠侧脸。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她狠狠压了下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涩,还有一种……想把这桌子掀翻的冲动,破坏美好,惩罚自己,和一种……想把这份早餐连同盘子一起紧紧抱住的冲动,接受这份隐秘的关心。

最终,她僵硬地走到小几前,没有道谢她说不出口,抓起一个可颂,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仿佛在咬维多利亚的肉。

面包屑沾到了嘴角也浑然不觉。她拿起药膏,胡乱地在昨晚自己因为过度用力握刀而有些红肿的手腕上抹了抹,动作粗鲁。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艾米莉亚咀嚼的声音和车轮的“哐当”声,维多利亚依旧看着窗外,仿佛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

但艾米莉亚没有看到,在维多利亚端起茶杯的瞬间,冰蓝色的眼眸极其快速地扫过她沾着面包屑的嘴角和被胡乱涂抹了药膏的手腕,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情绪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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