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yrie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束腰外衣,外面套着一件深色的防水油布斗篷。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站在修缮工地的边缘,雨水顺着兜帽边缘滴落。他并非监工,而是亲自参与其中。人员不足,而艾莉诺小姐也信任他,将这段关键墙体的修缮安全交给他负责。
几名城堡的工匠和征召来的壮丁正费力地将沉重的条石用简易的滑轮和绳索吊上脚手架。雨水让绳索变得湿滑,让脚下的木板变得危险。Ryrie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每一个环节。他时而低声指挥调整绳索的角度,时而亲自上前搭把手,稳住摇晃的石料。他的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经过战场淬炼的、令人信服的干练。工匠们对这个沉默寡言却经验丰富、从不摆架子的骑士颇为信服。
“小心左边!绳索打滑了!” Ryrie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扶住一块因湿滑而微微倾斜的条石。冰冷的雨水和石粉沾湿了他的手套和袖口。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负责拉动另一根主绳索的壮丁脚下猛地一滑!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失去平衡向后栽倒!他手中紧握的、承载着巨大拉力的绳索瞬间失控,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般猛地回弹、甩脱!
“啊——!” 惊呼声四起!
那根失控的绳索带动着滑轮组猛地一偏!原本被稳稳吊在半空、重达数百斤的巨大条石瞬间失去了平衡!它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带着沉闷的呼啸和飞溅的泥水,朝着下方的人群——尤其是那个刚刚滑倒、正挣扎着爬起的壮丁——猛砸下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是Ryrie!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呼喊!他猛地扑向那个吓傻了的壮丁,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推开!同时,他自己的身体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猛地向侧面一顶,试图用肩膀和后背去硬撼那失控下坠的巨石,为其他人争取逃生的时间!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巨石没有完全砸中Ryrie,但沉重的石料边缘如同巨锤般狠狠扫过他的左侧腰腹!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撞飞出去!他重重地摔在几米外泥泞的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泥水、碎石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泥泞!
“Ryrie骑士!”
“天哪!”
工匠和士兵们惊恐地围了上去!
Ryrie蜷缩在泥水中,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他试图撑起身体,但左侧腰腹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瞬间脱力,眼前阵阵发黑。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从被石料撕裂的衣物下汩汩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泥浆。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但苍白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嘴唇因剧痛而失去了血色。
“快!担架!叫学士!” 现场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嘶声吼道,声音带着恐惧和焦急。
雨,依旧冰冷地下着。泥泞的工地上,混乱与恐惧蔓延。而那位靛蓝色的骑士,静静地躺在泥水中,鲜血如同凋零的花瓣,在灰色的雨幕下无声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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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堡一间安静、弥漫着浓郁草药苦涩气味的客房内。
Ryrie·费特斯伊躺在宽大的床上,深陷在高烧的梦魇之中。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浓密的黑发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厚重的羊毛毯盖到他胸口,裸露的左肩和腰腹处缠绕着厚厚的、渗出淡淡血渍的白色亚麻绷带。伤口很深,虽然经过埃德温学士的精心处理(清洗、缝合、敷上消炎止血的草药膏),但依旧引发了凶险的高热和感染。
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因痛苦而剧烈颤抖。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带着胸腔深处的嘶鸣。身体在厚毯下不安地扭动,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汗水不断渗出,浸湿了身下的亚麻床单。
“艾慕莉娅……小姐……” 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滚烫的气息。
床边,一只纤细、冰凉的手正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那力道之大,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艾慕莉娅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繁复的衣裙,只套了一件式样简单的深墨蓝色丝绸睡袍,浓密的黑发随意披散着,几缕发丝黏在因长时间守候而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她纯黑的眼眸不再是平日的空洞或掌控,而是盛满了……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茫然?
她任由Ryrie死死攥着她的手,冰凉的指尖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温度和因痛苦而痉挛的颤抖。那力量很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但她没有抽回,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冰冷的命令制止。她只是僵直地坐着,纯黑的眼眸死死盯着Ryrie痛苦扭曲的脸庞,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痛苦表情都刻入灵魂深处。
“别……别走……” Ryrie的呓语更加清晰,带着孩子般的无助和恐慌,“公主……大人……我……我会保护您……永远……”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别……别丢下我……艾慕莉娅……我的……公主……”
“Ryrie……” 艾慕莉娅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纯黑的眼眸剧烈地波动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Ryrie。在她眼中,他一直是沉默的、顺从的、如同最坚固的礁石般承受着她所有情绪的存在。即使在那雨夜的交融中,他的痛苦也带着隐忍和克制。可现在……他如此脆弱,如此痛苦,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呼唤着她的名字,诉说着……忠诚与守护?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艾慕莉娅的心脏!那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猝不及防,让她纯黑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是愤怒?是因为她的“所有物”被伤害了?还是……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恐惧失去?
“笨蛋……” 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反握住了Ryrie滚烫的手,“谁……谁准你受伤的……”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命令的余韵,却失去了往日的冰冷和掌控力,反而透着一丝……无助?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雷蒙德·费特斯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刚结束与父亲的谈话,听闻Ryrie伤势恶化,特意过来看看。他穿着便服,金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耀眼。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瞬间捕捉到了床边的景象。
他看到妹妹艾慕莉娅那从未有过的、带着茫然和脆弱的神情。看到她被Ryrie死死攥住的手。看到她纯黑眼眸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晶莹的水光?
雷蒙德的脚步顿住了。他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和不适。
他看到了艾慕莉娅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了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然后,他看到了让他瞳孔骤然收缩的一幕——
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如同断线的珍珠,毫无征兆地从艾慕莉娅纯黑的、如同深潭般的眼眸中滚落!划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水痕,最终……滴落在Ryrie紧握着她的、滚烫的手背上!
艾慕莉娅……哭了?
雷蒙德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那个从小如同冰雕、情感缺失、甚至带着毁灭倾向的妹妹
艾慕莉娅……居然……哭了?为了Ryrie?
紧接着,更让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艾慕莉娅仿佛被那滴眼泪烫到,身体猛地一颤!她纯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恼?仿佛无法理解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但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让雷蒙德几乎屏住呼吸的动作——
她猛地俯下身!不再是平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她冰凉的、微微颤抖的唇,轻轻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愤怒、无助和……某种笨拙的安抚意味,印在了Ryrie滚烫的、布满冷汗的额头上!
那个吻,短暂而轻柔,如同冰晶落在烙铁上,瞬间融化。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雷蒙德站在门口,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他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看到了艾慕莉娅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依赖,看到了她对Ryrie那扭曲却真实的……羁绊。他也看到了Ryrie即使在昏迷中,依旧死死抓住艾慕莉娅的手,如同抓住生命之锚的姿态。
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对艾慕莉娅和Ryrie关系的认知。那不再是简单的病态占有与被占有。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扭曲、却也更加……真实的共生关系。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却在此刻……无法再轻易鄙夷的关系。
他看到了艾慕莉娅的眼泪,看到了那个冰冷的吻。他看到了Ryrie的忠诚,看到了他昏迷中的呓语。这不再是当年那个靠着妹妹裙带关系爬上来的、让他鄙夷的“花瓶骑士”。这是一个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在城堡修缮中挺身而出保护他人,甚至在昏迷中依旧将守护艾慕莉娅视为本能的……真正的骑士。一个……被命运和Lin的病态爱意扭曲,却依旧闪耀着骑士精神光芒的……可怜又可敬的家伙。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他无法理解这种扭曲的爱,甚至感到一丝不适。但他看到了Ryrie的价值,看到了他对艾慕莉娅的意义(无论那意义多么扭曲),也看到了……艾慕莉娅那冰封外壳下,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弱的人性,尽管只对Ryrie?
他最终没有走进房间。他只是站在门口,用他那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对着床边的艾慕莉娅和昏迷的Ryrie,清晰地说了一句:
“好好养伤。”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战场统帅的威严,也带着一丝……对伤员的关怀和对骑士担当的认可。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Ryrie和床边失魂落魄的艾慕莉娅,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弥漫着草药苦涩和沉重情感的客房。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雨滴敲打窗户的单调声响,Ryrie痛苦的喘息和模糊的呓语,以及……艾慕莉娅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细微抽泣声。她依旧紧紧握着Ryrie滚烫的手,将脸埋在他滚烫的掌心,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湿了床单。那个落在额头的吻带来的冰凉触感,似乎还残留在Ryrie的皮肤上,与他滚烫的体温形成诡异的对比。
在这间弥漫着伤痛与高热的房间里,艾慕莉娅·费特斯伊,这位以冰冷和掌控著称的少女,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尽管那人昏迷),流下了真实的、饱含着恐惧、无助和……扭曲爱意的泪水。而雷蒙德那句“好好养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打破表面的死寂,却在暗流之下,悄然改变着某些东西。命运的丝线,在伤痛与高烧中,无声地编织着更加复杂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