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斯伯里中央火车站,巨大的穹顶下回荡着蒸汽机车的嘶鸣、人群的喧嚣和煤烟的气息。开往伦敦的“皇家特快”如同一条钢铁巨龙,卧在指定的站台上,锃亮的黑色车身上镶嵌着金色的纹章,粗大的烟囱正喷吐着白色的蒸汽。

维多利亚·金盏花的身影出现在贵宾通道的入口,她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裙,外罩一件剪裁完美的浅灰色羊绒旅行斗篷,与周围弥漫的煤灰和喧嚣格格不入。

她手中只提着一个看起来异常轻便的、镶嵌着银边的皮质旅行箱,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嘈杂的站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行走在另一个维度。

她走向斯特兰奇家族预订的专属头等车厢。车厢门由穿着深色制服的列车员恭敬地拉开,内部是另一个世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打磨光亮的胡桃木镶板、柔软的真皮座椅,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皮革和雪松木清洁剂的淡雅香气。

维多利亚将行李箱交给侍者,优雅地在一张临窗的座位上坐下,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人群,就在这时。

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几乎是冲到了车厢门口,带着一股外面站台的煤烟和冷风气息,是艾米莉亚。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棕色猎装,外面套着一件略显陈旧的皮夹克,银白色的长发不像平时那样利落地束起,而是有些随意地披散着,几缕发丝被风吹得贴在因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当她收到维多利亚发出的莫名邀请时,思索了良久才决定出来的。

她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腰间……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挂着武器,但皮夹克下隐约可见枪套和刀柄的轮廓。

她站在车厢门口,流金色的眼眸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死死盯着车厢内那个端坐的、如同冰雪雕塑般的白色身影。

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和维多利亚一模一样的、印着水晶宫轮廓的贵宾邀请函——显然是奥古斯塔“顺便”塞给她的。

“啧。”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鼻腔音的嫌弃从艾米莉亚喉咙里挤出。她极度不情愿,跟这个说话刻薄、高高在上、仿佛连呼吸都带着优越感的大小姐一起旅行?简直是折磨,对方绝对是故意的。

但是……万国博览会,水晶宫,对于一个从未见识过的姑娘来说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艾米莉亚的流金色眼眸深处,无法抑制地闪过一丝强烈的好奇,汇聚全世界最顶尖的工业造物?最新的武器发明?那些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奇技淫巧?这对于一个行走在黑暗边缘的猎魔人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而且……她也想看看,维多利亚这个整天摆弄“魔法”和“源质”的大小姐,在纯粹由人类钢铁和蒸汽构筑的奇迹面前,会是什么表情?

这份该死的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她,最终战胜了对维多利亚的极度厌恶。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踏入龙潭虎穴,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和别扭,一步跨进了车厢。

沉重的车厢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维多利亚甚至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看着窗外缓缓倒退的站台风景,仿佛进来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她端起小几上列车员刚刚奉上的骨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

艾米莉亚重重地将自己的帆布背包扔在对面的座位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一屁股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像一尊充满敌意的雕塑。

流金色的眼眸如同探照灯,毫不掩饰地、带着审视和挑衅的意味,直勾勾地盯着维多利亚的侧脸。

沉默在豪华的车厢里蔓延,只有蒸汽机车启动时规律的“哐当”声和车轮碾过铁轨的节奏。

“如果管不住你的眼睛,”维多利亚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指尖优雅地拈起一块精致的茶点,“我不介意帮你把它们暂时‘封印’起来,猎魔人阁下,毕竟,长时间凝视某些‘过于耀眼’的存在,对视力有害。”

刻薄,毒舌,一开口就能点燃火药桶,艾米莉亚的额角瞬间崩起一根青筋,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

她几乎要跳起来反驳,但她硬生生忍住了,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谁稀罕看你,我在看……看窗外的风景。”

“风景?”维多利亚终于微微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扫过艾米莉亚紧绷的脸和窗外灰蒙蒙的工业郊区,“品味……很独特。”

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凝成实质,艾米莉亚气得胸口起伏,刚想反唇相讥,维多利亚却又将目光转回了窗外,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句天气。

艾米莉亚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银白色的头发,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维多利亚——那完美无瑕的侧颜,那从容不迫的姿态,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裙……一切都让她觉得无比碍眼,却又……该死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种连她自己都厌恶的、想要破坏这份完美的冲动在她心底隐秘地滋生,但这种厌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她想象着如果把桌上的红茶泼到自己的身上,或者用匕首在自己那张漂亮的脸上划一道……维多利亚会是什么表情?是隐藏在刻薄之下关心?还是……依旧用那种高高在上的、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扭曲的快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在维多利亚面前伤害自己这种想法,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压下去,她烦躁地扭开头,看向自己这边肮脏的窗户。

旅程在沉默和无声的硝烟中继续。维多利亚时而翻看一本封面古朴的书,时而望着窗外沉思。艾米莉亚则坐立不安,时而抱着胳膊生闷气,时而警惕地扫视四周,更多时候,她的目光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那个白色的身影。

当列车驶入一段颠簸的轨道时,车厢猛地晃动了一下,艾米莉亚反应极快,稳住了身形。

但维多利亚放在小几边缘的茶杯却滑落下来,滚烫的红茶眼看就要泼洒在她白色的裙摆上。

就在这瞬间,艾米莉亚几乎是本能地出手了,她的速度快如闪电,手臂带起一道残影,在茶杯即将倾覆的刹那,稳稳地、精准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滚烫的杯壁。

滚烫的瓷器和红茶让她指尖瞬间感到灼痛,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维多利亚似乎也有些意外,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正眼看向艾米莉亚,落在她捏着滚烫茶杯的手指上。

艾米莉亚接触到她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茶杯“哐当”一声落在小几上,剩余的茶水溅出几滴。

“蠢死了,果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连个杯子都拿不稳。”艾米莉亚立刻恶声恶气地掩饰自己刚才的举动,仿佛那只是出于对“潜在威胁”的本能反应,比如红茶泼到地上可能滑倒她,她甩了甩被烫得微红的手指,别开脸,“弄脏了车厢还要麻烦别人打扫。”

维多利亚看着艾米莉亚别过去却微微泛红的耳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安然无恙的白裙,以及小几上那几滴碍眼的茶水,这倒是让艾米莉亚很意外。

厌恶?似乎没那么纯粹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让她无所适从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

蒸汽列车轰鸣着,载着这对关系复杂、充满张力却又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旅伴,驶向那座即将在伦敦闪耀的、由钢铁与玻璃构筑的梦想殿堂——万国博览会水晶宫。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