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黏稠的黑暗深处缓慢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到不可思议的织物触感,像陷在云朵里。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冷冽又清甜的雪松香气,丝丝缕缕,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抚平着每一根躁动的神经。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铅。我费力地掀开一道缝隙。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晨光中勾勒出冰冷的剪影。这里不是我的房间,也不是医务室。
而是唐泠月顶层公寓的卧室。身下是昂贵的丝绒被褥,身上盖着轻薄却异常保暖的绒毯。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猛地刺入混沌的脑海——教室里崩溃的尖叫,辰宇那道冰冷的视线,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最后那个冰冷而安稳的怀抱,和那句如同魔咒的“安心睡吧,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心脏猛地一缩!可预想中的恐慌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从胸腔深处那颗心形烙印里源源不断泵出的、滚烫到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暖流!那暖流汹涌澎湃,冲刷着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沉溺的虚脱感和……强烈的归属感。
这感觉就仿佛漂泊的孤舟终于找到了锚定的港湾。而这港湾的名字,只有一个——唐泠月。
烙印的搏动清晰而有力,每一次跳动都在无声地宣告:靠近她,渴求她,她是我唯一的解药,她是我唯一的真实。
那些关于辰宇的恐慌,关于未来的绝望,关于自我失控的恐惧,在这强大的暖流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雾,被彻底蒸发、驱散。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被烙印用滚烫的暖流书写在灵魂上的指令。
门被无声地推开。
唐泠月走了进来。晨光勾勒着她修长的身影。她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家居长裙,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少了几分平日的锋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她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步履无声地走到床边。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平静,深邃,如同无波的古井。没有询问,没有惊讶,仿佛我出现在她的床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晚歌,你醒了?”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晨起的微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暖流制造的慵懒屏障。
她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微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拂开我额前汗湿的发丝。那微凉的触感如同火星溅入滚油!
嗡——!
胸口的心型烙印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灼热和搏动!那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化为滔天巨浪,彻底冲垮了所有残存的、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我之前的思考,顾虑,伪装,在这巨浪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多余!
一种强烈的、近乎窒息的渴望瞬间攫住了我!我渴望得到她的触碰,我渴望得到她的气息,渴望得到她的视线……渴望得到她的一切!那渴望如此纯粹,如此炽热,如同沙漠旅人对绿洲的疯狂向往!
“泠月……”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浓烈情绪和一丝呜咽般的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驱动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想要靠近她。
唐泠月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在暖流中挣扎沉沦的模样。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仿佛有极淡的、悲悯的光一闪而逝,如同神祇俯视着在业火中焚烧的凡人。
“我……”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痛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我喜欢你……!” 告白的话语,混杂着滚烫的眼泪,终于冲破了一切束缚,如同熔岩般从颤抖的唇间喷涌而出!带着泪水的咸涩,带着烙印赋予的全部炽热和……绝望的依赖。“泠月……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声音破碎,带着哭腔,卑微而狂热。仿佛这句话不是告白,而是溺水者抓住浮木时最后的求生呐喊。
说完这句话,我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脱力般微微颤抖,泪水汹涌而下,模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心型的烙印在疯狂搏动,暖流席卷全身,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释放感,又混杂着巨大的、等待审判的恐慌。
唐泠月沉默地看着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
几秒钟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优雅地向后退了半步。
然而仅仅是这半步的距离,对我来说却如同在滚烫的岩浆中投下了一块万年寒冰!
“晚歌…”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而残酷的事实。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我泪流满面、卑微祈求的模样,眼神却如同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悲悯,疏离,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你弄错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这并不是喜欢。”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入我燃烧的核心,“这不过只是依赖。是你生病后带来的一丝混乱的错觉罢了。”
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如同宣判。
依赖?错觉?
不!这两个词像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我被暖流充斥的、脆弱不堪的意识上!心之种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她的否定狠狠刺伤!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虚脱的释放感!
“不……不是的!” 我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巨大的恐慌和烙印被否定的剧痛让我彻底失去了理智!什么尊严,什么伪装,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种本能的、灭顶的恐惧——她要推开我!她要拿走我唯一的解药!她要让我重新坠入那个冰冷绝望的深渊!
“这绝对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我嘶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尖锐,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慌而剧烈颤抖。在唐泠月转身似乎要离开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驱使着我——我……必须要留在她的身边!
我猛地从床上扑了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昂贵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剧痛传来,却完全被更深的恐惧淹没。我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双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了唐泠月家居长裙柔软的裙角!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别走!泠月!求求你别走!” 我仰起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滚落,脸上是彻底的崩溃和卑微的祈求,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灵魂被撕裂般的绝望哭喊:“我会死的!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会死的!求求你……别不要我……不要……离开我!”
我将脸深深埋进她裙摆冰凉的织物里,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痉挛。卑微到了尘埃里,只为祈求那一点能驱散痛苦的“解药”不要离开。
被我死死攥住裙角的唐泠月,停住了脚步。
她低下头,看着跪伏在她脚边、卑微哭泣、颤抖如风中落叶的我。晨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也将我狼狈绝望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看了很久。眼神里那层悲悯的薄冰似乎在无声地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的、如同深渊般的……满足和掌控。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优雅和怜悯,轻轻地、轻轻地抚上我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颊。指尖微凉,拭去滚烫的泪水。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就在她指尖触碰我皮肤的刹那——
唐泠月的眼底深处,无人可见的维度里,那个悬浮了许久的幽蓝色系统面板,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面板上,代表着【心之种成熟度】和【“羁绊”攻略进度】的数值,在【50%】和【95%】的位置,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一行冰冷的提示文字浮现:
【检测到目标深度依赖已建立,精神联结稳固。】
【系统辅助功能冗余。】
【是否执行最终关闭程序?】
唐泠月的目光从跪地哭泣的我身上移开,投向那只有她能看到的虚空。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却又妖异到极致的弧度。
那是一个绝对掌控者,确认猎物已彻底臣服、再无挣脱可能后的……餍足之笑。
她的意念微动。
【确认关闭。】
无声无息。如同幻灭的泡沫。
那悬浮了不知多久、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系统面板,连同上面所有的数据流,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倒影中,瞬间碎裂、消散,化作无数细微的、闪着冷光的星尘,彻底湮灭在虚空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因为她已经不再需要它了。
唐泠月收回投向虚空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那抹冰冷妖异的笑意已然隐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柔。她的指尖依旧停留在我的脸颊上,拭泪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好。”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磁性,清晰地送入我因哭泣而嗡鸣的耳中。
“如你所愿。”
这四个字,轻如叹息,却重如枷锁。
与此同时,青禾高中天台。
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
辰宇背靠着冰冷的护栏,脸色是连日积累的疲惫和阴郁。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被设置了特殊提醒却再无回应的名字——林晚歌。自从那场教室里的崩溃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辰宇前辈!!!”
一个元气满满却带着前所未有焦急的声音猛地从楼梯口传来。春野樱里像一阵粉色的旋风冲上天台,手里紧紧攥着她的手机,脸上是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某种“终于找到真相”的急切。
“出事了!出大事了!” 她几步冲到顾言面前,因为奔跑而剧烈喘息,粉色的半马尾凌乱地晃动,“林晚歌她……她……”
“她怎么了?” 辰宇皱紧眉头,心头掠过不祥的预感。
春野樱里没有解释,直接解锁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飞快地点开一个视频文件,将屏幕猛地怼到顾言眼前!
“前辈!你自己看!”
视频的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有些晃动,但画质还算清晰。
背景是熟悉的、属于唐泠月的那个顶层公寓的卧室。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
而在画面中央的,正是已经沦陷在唐泠月欲擒故纵的陷阱里的林晚歌。
她穿着不属于自己的睡衣,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神是彻底的崩溃和卑微的祈求,那种绝望卑微的姿态,是辰宇从未见过、也根本无法想象的!
而她的双手,正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着一个人的裙角。
唐泠月。
唐泠月居高临下地站着,晨光在她周身镀上金边。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卑微哭泣的林晚晚。镜头捕捉到了她唇角那一闪而逝的、冰冷妖异到令人心悸的弧度,以及她眼中那种深沉的、如同看着一件完美藏品的……满足。
接着,是林晚歌那破碎绝望的哭喊,清晰地透过手机扬声器传出:
“我会死的!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会死的!求求你……别不要我……不要……离开我!”
最后,是唐泠月俯身,指尖带着怜悯拭去林晚晚的泪水,以及那句如同最终判决般的低语:
“如你所愿。”
视频结束。
天台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辰宇僵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已经变黑的手机屏幕,仿佛要将那屏幕盯穿。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颤抖。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震惊、愤怒、难以置信、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种种情绪如同风暴在他眼中疯狂肆虐!那个跪在地上卑微祈求的林晚歌……那个如同掌控一切的女王般俯视着的唐泠月……
“前辈!” 春野樱里焦急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指着手机,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她基于所有观察得出的、最接近真相却依然偏离核心的结论:
“林晚歌が…唐泠月に魂を喰われている!
(林晚歌她……被唐泠月吞噬了灵魂!)”
辰宇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足以燎原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