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撕开黑暗的胸腔,我们终于接住了黎明轻柔的目光。

那些失落的星辰啊,正躺在掌心发芽。

那些挥手告别的极光啊,正在打造迎接春天的拱门。

所有沉没的光明,都将在黎明的子宫里苏醒。

蜕变成刺穿天际线的长矛,将杀死最后一个固执的寒夜。

我们不再仇视黑色的酷寒,因为它们必然在苏拉的注视下,卑微的离开。

看吧,那不是黑夜溃烂的光痕,那是新生的春之胚胎,在那里快乐的啼哭……」

——《圣时第二章·祈望之月》

弗洛斯特山充沛的地热,比帝国其他地区,更早的迎来了春天的脚步,湿润的泥土和岩石上,已经悄然爬满了新生的地衣。虽然此时的天空,黑夜依然是主角,但那一抹羞怯的光明,已经渐渐有了短暂停留的勇气。

进入二月,不到四个小时的短暂白昼,成为了弗罗斯特修道院作息的新标尺。在这有限的自然光照下,礼拜厅里人满为患——这是修女们特有的、赞美祈望之月的生活仪式。

跨过瓦尔戈河上的石桥,南侧的森林里,有一座属于弗罗斯特修道院的特殊附属建筑。外观高大厚重,方方正正,如同一座巨大的灰色石棺,匍匐在森林的薄雾之中。

这是弗罗斯特修道院的提灯人修习馆,或者说,作为女子修道院,这里是所有选择加入教会的女提灯人的实战锻炼场。

修习馆外面,是厚重的石壁,但在石壁的夹层里,却是覆盖整座建筑的铅板,就连建筑顶棚的透气位置,都是多孔的薄铅板组成的,并镶嵌有特制的大型净化之章。

铅不是万能的,它本身并不能阻止或治愈腐化,但构成提灯人雾甲的深灰色雾气,却和黑雾之障有着一定的相似性。所以,这些都是为了防止提灯人雾甲污染外泄而做的必要措施。

内部的宽敞空间,是终年的黑暗,墙上间隔排开的油灯,也无法照亮馆内的每个角落,留下了一块块斑驳的阴影。

今天的场馆内,只有两个人,都身着教会武装修士服。中年的女武装修士,静静地站在角落里,而在场馆内,一根根石造梁柱之间,穿梭着一个体态轻盈的、雾气缭绕的少女身影。

“雾甲的稳定性做得不错,玛伦,记住,雾甲能给你提供一定的防御力和身体素质加持,但它会持续不断地消耗你的黑域之力,也更容易暴露你的行踪。所以作为阴影旅者,尽量减少雾甲的使用,降低自身暴露可能,是能力得到最大发挥的技巧之一。”

克拉拉院长拍起了手,听到掌声的少女停下了脚步,雾甲散去,额头的汗水在流淌,胸口轻微起伏。

玛伦不再是过去的双马尾辫,而是换成了单马尾辫,因为这样更节省梳妆打理的时间,亚麻色的长发及腰,盘结的辫纹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也许是更清洁的生活习惯,也许是得到了弗洛斯特山温泉的美妙滋润,玛伦曾经长满脸颊的雀斑已经悄然消失,皮肤变得更加光滑润泽,这是苏拉都会微笑赞许的十八岁青春。

“好了,不要急着休息,现在使用你的一阶能力,注意控制黑域之力的转化。”

克拉拉走到一边的梁柱边,抬手熄灭了一盏油灯,四周的光照出现了残缺,阴暗瞬间填补了光明退去的空间。

克拉拉站到了新创造出的阴影里,拔出腰间的配剑,舞动了两下,双手持剑,双腿微微分开,做好了模拟对抗的准备。

玛伦擦了下额头的汗,退开两步,身体也进入了一根梁柱遮掩出的阴影区。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慢慢地,她的身体轮廓开始模糊、淡化,弥散在了阴影空间之中。

这是阴影旅者的天赋,站在黑暗或阴影环境里,只要不动,就会逐渐从他人的视觉里消失,甚至力量之渊的波动也会急剧降低,隐秘性极高。很多时候,连七阶的提灯人王者都难以觉察。

封闭的修习馆内,不知道什么地方透进了一阵风,十几米外,克拉拉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几乎可以被视觉忽略的透明身体轮廓。

“铛!”玛伦显出了身形,双手握持的长剑,架在了克拉拉的长剑上。

「虚步之影,阴影旅者一阶能力:在一定范围的黑暗或阴影区中快速穿梭,如果和提灯人发生碰撞接触,会撕裂对手的雾甲。」

克拉拉是失去能力的退役阴影旅者,但她仅仅通过玛伦最初站立的位置和四周的环境细节,就预判出了玛伦的武器攻击角度,自然很轻松地就接下了对方的攻击。

如果是从未和阴影旅者交手的其他提灯人,也许此时玛伦已经撕开了他们的雾甲,武器会没有任何阻碍地刺入他们的身体,一招致命。

阴影旅者,是绝大多数提灯人最讨厌的职业,被私下咒骂为阴影中的混沌恶魔。因为阴影旅者的能力,几乎就是完全针对其他提灯人的,和黑域里的暗影兽有着类似的致命威胁。

据说一头六阶的暗影兽王,就连部分七阶的黑域恶魔王者都敢挑衅。可见这种能够打破真实空间禁锢的混沌空间力量法则,是何等的犀利。

玛伦感觉很累,才仅仅一阶的她,哪怕是状态最好的时候,不开启雾甲,也最多只能用出两次虚步之影。可见这种能力,对阴影旅者自身的消耗有多大,她现在才明白克拉拉对阴影旅者的评价。

阴影旅者的虚步之影本身也不是无敌的,而是需要和战斗技巧高度结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阴影旅者,从来都不是和黑域恶魔进行持久战斗的提灯人,而是抓住有限时机对其他提灯人进行死亡交涉的孤独杀手。毕竟,能够像提灯人一样使用雾甲的黑域恶魔,终归是少数。

“你太急了,应该中途改变瞬移的路线,让对手难以预判。”克拉拉笑着放下武器,轻轻拍了下玛伦的肩膀。

可惜了,玛伦的资质并不高,她那可怜巴巴的力量之渊,容纳不了多少黑域之力,能用出两次虚步之影,应该就是她的极限了……克拉拉有些遗憾,但无从苛责,也不允许她挑剔。

能出现一个新的阴影旅者,本身就是运气——也许,就连苏拉,都极为慎重地掂量祂的每一份眷顾恩赐,阴影旅者这种职业,天生就是和其他提灯人为敌,就不会是泛滥存在的。

克拉拉打定主意,接下来的半年,她会把主要精力用在提升玛伦的剑术、战术意识、以及反应能力上,而不是像其他提灯人那样,看重雾甲的稳定控制,以及黑域之力的消耗管理上。

……

……

享受了一次温泉沐浴后,玛伦换上了传统的修女服,走进了弗罗斯特修道院的礼拜堂。她不敢再向克拉拉询问,只能找埃达修女这样的主事修女打听信件的事情。

宽敞的礼拜堂里,并没有看到埃达修女的人,却发现克拉拉和两位陌生的中年男性武装修士站在了一起。

“很巧,你们要找的人,已经聆听到圣主的心声,主动过来了。”克拉拉一改两个小时前冷峻的提灯人导师形象,又变回了那位和蔼慈祥的女修道院院长。

“圣主保佑,克拉拉院长。”瞥了眼陌生的武装修士,玛伦心里有点好奇,慢慢走到克拉拉身边,双手握在胸前,低头不语。

“玛伦修女?”年纪稍大点的男性武装修士,仔细打量着克拉拉院长身边的年轻修女,眼底闪着精光,“伟大的圣主,我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的克拉拉高级监察使!”

克拉拉高级监察使,审判庭?克拉拉导师她……她不是圣剑庭的吗?玛伦心里猛然一跳,抬起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克拉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依然保持微笑,看着身前的两名来自审判庭的监察修士,只是眼里悄然泛起了一丝冷漠。

“圣主保佑所有虔诚而无畏的神眷者,玛伦修女,我们来自审判庭,我们受霍肯总监察使阁下的指示,向你传达:即日起,玛伦修女加入审判庭,在接受克拉拉导师的训导结束后,到诺达利尔的审判庭总部报道。”

一根卷轴递到了玛伦的面前,年长的监察修士满脸微笑。

玛伦看了看眼前的卷轴,再看看克拉拉院长,有点惶恐不安。因为按照正常流程,她应该在修道院进修满一年后,再做出选择,而不是提前被人指定。

克拉拉院长之前试探过自己,但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加入圣剑庭的事,也许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玛伦深呼一口气,慢慢接过卷轴,转身离开。

走出礼拜堂大门的那一刻,少女悄然回头,发现克拉拉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不悲不喜。

……

……

克拉拉回到了自己的私人祈祷室,跪在垫子上,仰望那前方镶嵌在祭墙上的苏拉圣像——这是正式教导玛伦以来,她越发频繁进来的地方。

克拉拉的记忆里,自己的一生,是那么的阴暗、血腥和寂寞。再多的祷告,都无法擦拭灵魂上的灰尘与裂隙,只有在苏拉的圣像前,才能感到些许的宁静和温暖。

“伟大的圣主啊,玛伦是您的孩子,是光明向所有阴暗的人心发起圣战的持剑人,但她也注定会在阴影的征程中孤独沉寂……请拥抱她吧,她不需要勇气,只需要您仁慈的胸怀,能容纳她真实的泪水与孤单……”

克拉拉双手握在胸前,一点点泪光在眼角出现,然后深深低头,轻声呢喃《阴影悼词》。

阴影旅者太稀少了,这首属于阴影旅者的诗歌,没有写在《阿托斯之书》里,即使在阴影旅者的圈子里,也少有人传颂,因为那不是鼓舞人心的赞美,而是在为真实送葬。

因为阴影旅者的代价,是被至亲之人逐渐遗忘。

远方,修道院礼拜堂的晚课又开始了,玛伦和上百名修女齐声唱起了圣主祈祷,那婉转柔美的歌声,穿透了墙壁,在每条走廊上攒动,又扣响了克拉拉的私人祈祷室的房门。

克拉拉流着泪,死死捂住了耳朵,嘴里的喃喃自语,坚持不懈。

「月光挖去窥视者的眼睛,再无法锚定虚空的影钉。

行走在世界的褶皱里,阳光在此褪色。

用我左手的掌纹去撑开裂隙,穿梭瞬间的冷寂。

父亲已记不清我瞳孔的颜色,爱人在迷茫中抹去了婚戒上的指纹。

每道闪烁的阴影,都是我未偿还的借据,并将在虚无中支付永恒的利息。

无人理睬的烛泪,正在角落里堆积。真实的自我,从此沦为修补阴影裂缝的血祭。

当最后一个故人念错我的姓氏,所有的阴影都开始抽搐发笑,堵住我未曾出口的告别语。

终焉的时刻,我蜷缩着,在时光里化作一团被人淡忘的墨渍。

不,爱我的人啊,请一定找到我,苏拉只是把我珍藏,但从未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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