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辞的意识是从一片粘稠的泥沼底部挣扎着浮上来的。

最先回归的是感知。一种沉重、麻木的钝痛盘踞在颅骨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有小锤在里面敲打,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火烧火燎的疼。胃带着一种饱胀欲裂的酸痛感,每一次微弱的收缩都让她想蜷起身体,却又因为全身的酸软无力而动弹不得。

有种被大象给踩进土里的感觉……

她眼皮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勉强掀开一条缝。视野里是模糊的、带着柔和光晕的白色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淡淡的、属于顶级亚麻织物的清新气息。这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怎么每次自己失去意识醒过来都有消毒水味?

在卡塞尔学院也是,在中国也是,怎么到了日本也都是消毒水味?

脑子像是被那十八瓶香槟彻底泡发了,彻底成了一团浆糊,又黏又恶心,还疼。

这时,一缕花瓣的淡香萦绕在她的鼻腔,代替了那种消毒水的味道,白辞估摸着是某种洗发水的香气,很好闻,久久不散,还没等她想明白,一种奇异的触感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戳。

微凉、带着点试探的力道,轻轻戳在她左侧的脸颊上。一下。停顿几秒。又一下。指尖的触感很柔软,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孩童研究新玩具般的认真。力道不大,但在她此刻异常敏感的神经和皮肤上,却清晰得如同鼓点。

戳戳。

白辞的呼吸本能地屏住了一瞬。是谁?医生?护士?不对,医生闲没事戳她脸干嘛?

她没有立刻睁眼,宿醉带来的巨大不适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让她选择了继续装睡,只是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点被触碰的地方。

戳戳戳。

那微凉的手指似乎对她的脸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戳变成了捏。先是轻轻捏起一小块脸颊的软肉,拉了一下忽然松开。然后,大概是觉得手感还不错?那手指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一点,开始带着点研究的意味,揉捏起那一小块软肉,顺时针,逆时针。

到底是谁在捏我的脸啊?

就在她满腹狐疑时,那手指似乎玩够了脸颊这块“试验田”。她离开了,带来一丝微凉的空气拂过被捏得有点发热的皮肤。白辞刚想松一口气,那微凉的触感却再次降临。

这一次,目标明确地落在了她的腹部。

隔着身上柔软轻薄的病号服,那带着好奇的指尖先是轻轻点在了她胃部的位置——那里因为昨夜酒精的过度充盈,此刻依旧有些饱胀微鼓。

指尖点了点,像是在确认地形。接着,如同在脸颊上的探索重演,那手指开始尝试着捏。

然后,在白辞还没完全理解她要做什么时,绘梨衣那只刚刚捏完脸的手,毫不犹豫地、目标明确地隔着薄被,轻轻按在了白辞的小肚子上。

捏~

“!”白辞身体猛地一僵,本就混乱的大脑瞬间空白。

绘梨衣似乎感觉到了手下柔软的触感,她甚至微微用力,又往下按了按,像是在确认里面是否真的装下了很多很多水一样。她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实验般的认真和专注,完全没意识到这个行为对刚醒来的“姐姐”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那手指似乎对她肚子上这柔软的触感感到新奇。它不像捏脸颊那样专注于一点,而是在她整个小腹区域,沿着衣料微微起伏的曲线,这里捏一下,那里按一按,力道不大不小,带着一种纯粹探索未知领域的专注。

白辞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解剖台上的标本,正在被一个手法生疏但兴致勃勃的小研究员仔细“检查”。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手指的主人微微调整了位置,似乎为了更方便地够到她腹部的“实验区域”。

好奇心终于压过了不适和那点残余的警惕。白辞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只睁开一条细细的缝隙,视线向下,朝着自己腹部那只“作乱”的手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纯净的红。像初绽的山茶,又像燃烧的火焰,在清晨透过纱帘的柔和光线里,格外醒目。那是巫女服浓烈而庄重的红白配色,还有火红的头发。视线顺着那抹红往上,是纤细得的手腕,再往上……

一张精致得不似真人的脸庞近在咫尺。

白瓷般的肌肤,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红宝石般的眼眸正专注地盯着她的肚子,眼神清澈见底,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观察的意味。她的唇微微抿着,表情是近乎空白的平静,似乎这位小巫女正在进行的不是捏别人的肚子,而是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当然,若是在那儿画一些图案就更像了。

长长的、暗红色的发丝有几缕垂落下来,带着那种洗发水的香味。

诺诺?不对,是绘梨衣。

这个名字瞬间跳入白辞混沌的脑海。源稚生似乎提过……这是她的妹妹?

绘梨衣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研究对象“醒”了,而且是彻底清醒的那种。她迅速收回了按在白辞小肚子上的手,像做了什么错事被抓现行的小动物,微微后退了一小步。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依旧亮晶晶地看着白辞,里面没有害怕,只有被满足的好奇心和一点点被打断探索的意犹未尽。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白辞是发愣,绘梨衣是坦然的好奇。

几秒钟后,绘梨衣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慢吞吞地从巫女服的宽大袖子里,掏出了那个随身携带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小本本和一支笔。她低下头,极其认真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小小的手指握着笔,动作带着一种稚拙的郑重。

写完后,她将小本本翻过来,举到白辞眼前。

白纸上是几个虽然笔画略显稚嫩,但非常清晰工整的日文:“酒,好喝吗?”

字迹下面,还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歪歪扭扭的小瓶子,瓶口似乎还冒着几根代表“气”的线条。

看着这个问题,再看看绘梨衣那双写满纯粹求知欲的眼睛,感受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脑袋里宿醉的余痛,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又无奈的笑容,声音沙哑地用蹩脚的日语挤出几个字:“难喝……死了……”

绘梨衣歪着头,看着白辞痛苦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小本本上画的“酒瓶”,红宝石般的眼睛里,似乎第一次对“酒”这种东西,有了一点直观的、不那么美好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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