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其实有些好奇。

好奇他这个妹妹是怎么喝下十八瓶香槟的。

先不说度数,就是十八瓶水他喝了都受不了。

樱的动作极稳,像背负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每一步都踏在源氏重工的地上,无声无息。白辞的手臂软软地垂在樱的肩侧,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浓密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耳廓和下颌线。

源稚生落后半步跟着。他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与樱背上传来的浓郁酒气形成鲜明对比。他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白辞身上,带着一种混杂了兄长无奈以及纯粹生理性困惑的情绪。

十八瓶香槟……这个数字本身就透着一种荒诞的的冲击力。源稚生自认酒量在混血种里也算不错,但十八瓶香槟?那庞大的液体体积,光是想象一下强行灌进胃里的感觉,就足以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白辞那小身板是怎么容纳下去的?难道龙血在强化她力量的同时,连她的胃袋也给异化成四次元口袋了?

源稚生无法理解。

难道她其实是个酒蒙子?

“她……”源稚生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低沉,“吐过吗?”这是最实际的问题。他真怕樱背上的人下一刻就“哇”地一声,把十八瓶香槟的“精华”全贡献在樱的身上。

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她握刀的手:“在车上稍微干呕了几次,没有吐出实质内容物。”她顿了顿,补充道,“大小姐和您有相同的血脉,应该是血统优势,代谢很快。但摄入量太大,彻底清醒还需要时间。”

源稚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搭乘的电梯不断上行,他们的目的地是源氏重工里的一间豪华医疗房,那里有最顶级的医生。

先看看她有没有事吧……

电梯大门打开。

源稚生最先看见的不是前来迎接的医生,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赶回这里的路上,没这么快回来。

穿着红白巫女服,腰间佩着炼金古刀的女孩和源稚生四目相对,女孩看见源稚生的瞬间也展露出了一点局促,很明显,她应该不是特意来等源稚生的。

毕竟她背后不远处有一扇被暴力拆卸的金属门。

唔……她好像是被哥哥发现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

绘梨衣精致的面庞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平静得就像是一个人偶,她站在原地和源稚生对视了大概两三秒的样子,就转过头不去看他。

翘家计划大失败!

源稚生扶额,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不准离家出走!”

源稚生面容严肃,他对绘梨衣一向很宽容,但是只有这个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绘梨衣的身体状况太糟糕了,只要脱离了医生的监控,就随时会有危险。

绘梨衣精致的面庞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源稚生严厉的语气只是拂过湖面的微风。她只是微微偏过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视线落在自己穿着白袜的脚尖上,一副“我听不见”的消极抵抗姿态。

源稚生看着妹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瞥了眼她身后那扇扭曲变形、可怜兮兮躺在地上的合金门,感觉更加无奈了。

一个能拆掉源氏重工高级别安全门的小怪物,此刻却像个做错事又倔强不肯认错的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对白辞那十八瓶香槟的荒诞感还未完全消散的余韵,此刻只觉得心力交瘁。

“樱,”源稚生摆摆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先把白辞送到医疗室,确保医生立刻给她做全面检查,重点是胃部和神经系统。通知医疗组,加急。”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人来把这扇门……处理一下。”

“是,少主。”樱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初。

她脚步没有丝毫迟疑,背着软绵绵的白辞,稳稳地从源稚生和绘梨衣身边穿过,朝着医疗室的方向走去,留下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

绘梨衣也注意到了樱身后的醉醺醺的女孩,她的这个楼层很少会有外人进来,就连樱也不过是陪着源稚生来过两三次而已。

对绘梨衣来说,忽然出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也是很新奇的一件事。

她看了一眼白辞,之后把头转回来,然后又把头偏过去,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这个人,她好像见过。

源稚生也注意到了绘梨衣好奇的目光,于是向她介绍道:“那是你姐姐。”

樱平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留下愈发浓郁的香槟气息,仿佛一层无形的薄雾弥漫在源稚生和绘梨衣之间。

空气再次陷入凝滞,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翘家被抓包”的紧张,而是被另一种无声的情绪填充——绘梨衣的好奇。

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锁在樱远去的背影上,或者说,是锁在樱背上那个毫无知觉的身影上。

她见过很多人。医生、护士、穿黑西装的家臣、偶尔出现的访客……但“姐姐”这个词,对她而言,既陌生又带着某种奇异的重量。源稚生是哥哥,是监护人,是和他关系最好的人。

而“姐姐”……会是什么?

绘梨衣精致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像一尊完美的瓷娃娃。但她的动作却泄露了内心翻涌的困惑与探究。她微微歪着头,红水晶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辞垂落的手臂和那一缕晃动的黑发。那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耳廓,在绘梨衣眼中似乎成了某种神秘的信号。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小巧的鼻子轻轻翕动了一下。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比刚才更加清晰。这味道很冲,很陌生,带着发酵葡萄的甜腻和酒精的刺激,与她平时闻到的纸张墨香或者哥哥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截然不同,又有点像是酒精的味道。这就是“姐姐”的味道吗?为什么这么浓烈?为什么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软绵绵?

绘梨衣的目光从白辞身上缓缓移开,落回源稚生的脸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询问,仿佛在说:姐姐?她为什么会这样?那味道是什么?她为什么不动?

源稚生读懂了那份无声的好奇。他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对那扇门的恼火和对白辞身体状况的担忧,试图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解释这个复杂的情况:“她……喝了很多酒。就像……嗯,喝了很多很多的水,但是那是一种会让人头晕、睡觉的那种水。”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己也尚未完全消化的荒诞感,“非常多,多到不正常。所以她现在睡着了,很不舒服。”

“酒……”绘梨衣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似乎在咀嚼这个陌生的词汇。她的目光又飘向樱消失的走廊尽头,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医疗室里那个沉睡的人。她想起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熟悉感。是在哪里见过呢?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地上那扇被自己徒手撕裂的合金门上。刚才那股想要冲破牢笼、探索外面世界的强烈冲动,此刻似乎被一种新的、同样强烈的冲动所取代——她想弄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

绘梨衣抬起头,再次看向源稚生。她的目光里除了残留的一点“翘家被抓”的局促,更多了几分坚定和请求。她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源稚生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她想去看看。

源稚生看着妹妹那双清澈又固执的眼睛,再看看那扇惨不忍睹的门,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能拆掉重工安全门、拥有灭世言灵的妹妹,一个喝下十八瓶香槟、血脉同样强大的妹妹……

自己这个哥哥当的可真是难。

“那绘梨衣就去看看吧。”源稚生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妥协后的无奈,“但只能看,不能打扰医生检查,看完就乖乖回房间,好吗?”

绘梨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许可。她不再看那扇被自己破坏的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医疗室的方向,甚至主动朝那边迈了一小步,然后又停下来,转头看向源稚生,似乎在等他一起。

源稚生心头微涩。绘梨衣的世界太小了,任何一点新事物都能引起她巨大的兴趣,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也是一样。

他走上前,自然地牵起绘梨衣微凉的手,那只手纤细却蕴含着足以撕裂钢铁的力量,此刻却没有任何的反抗。

“走吧。”源稚生带着她,朝着樱离开的方向走去。

医疗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和轻微的仪器启动声。樱已经将白辞安置在中央的病床上,动作依旧轻缓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穿着白大褂的医疗组成员正匆匆赶来,低声交流着什么,严肃而高效。

源稚生带着绘梨衣停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绘梨衣踮起脚尖,从门缝往里看。

白辞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浓密的黑发散在枕边,衬得她露出的下颌和脖颈的皮肤异常苍白,只有耳廓和脸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显得格外醒目。

绘梨衣看得非常专注。她很少见到这样毫无防备、完全失去意识的人。哥哥永远是挺拔而克制的,医生护士们是忙碌而带着职业距离的,家臣们则是恭敬而疏离的。眼前这个“姐姐”,嗯……不太清楚,一直在睡觉,像小猪一样。

“少主,”樱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低声汇报,“初步检查,生命体征平稳,没有急性酒精中毒迹象。但胃部扩张明显,神经系统处于深度抑制状态。医生建议先输注高浓度葡萄糖加速代谢,密切观察。”

源稚生点点头:“按医生说的做。”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边好奇的绘梨衣,补充道,“绘梨衣想看看她。”

樱的目光在绘梨衣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平静地让开一步:“上杉家主,请。”

绘梨衣似乎没听到樱的话,她的全部心神都在白辞身上。源稚生轻轻松开她的手。绘梨衣像得到了某种许可的信号,走进了医疗室,随后到了床前,像一个观察着奇异标本的科学家,又像一只被未知事物吸引的小兽。

她的目光一直在这个名为“姐姐”的生物身上,用手戳了一下脸,软软的,没有玩偶那种毛绒绒的触感。

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呢……

喝酒能让人变得开心吗?

看了一会儿,绘梨衣拿出小本本给源稚生写字,这个小本本是樱从其它房间找到的。

“有些困,我去睡觉了。”

“嗯,快去休息吧。”源稚生摸了摸绘梨衣的脑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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