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芬小姐还有何指教?”艾特拉尽量让语气显得平稳,但尾音还是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身后,爱思唯因轻缓的脚步声踏在泥路上,沙沙作响,像鼓点般击打在艾特拉的内心。
“省去那些贵族腔调吧,艾特拉小姐,我不是很喜欢别人总叫我‘德里芬’”爱思唯因的声音中略带些慵懒与不屑一顾,听起来倒是挺平易近人的。“只是看你一个人,在深重的夜晚走夜路,怕是不太安全。刚才是马夫不长眼,下次呢?家族的领地内可不只有马夫。”
艾特拉抿了抿嘴唇,她当然知道不安全,但他别无选择。想要回到家族领地内,这条泥路是各种选择下最为稳妥的道路了。夜不归宿?那只会招致更严厉、更无法预料的惩罚。她别无选择。
“不必爱思唯因小姐费心,我.习惯了。”艾特拉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感。
“习惯?”爱思唯因似乎轻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点玩味,“习惯低头遮掩自己的身份,习惯被人遗忘在联谊会之外,还是习惯..被人用不堪入目的言语所对待?”
玩味的话语看似不经意却暗戳艾特拉的脆弱之处,习惯?当然是习惯了,无论是孤儿院柳园圆的过去,还是安希特拉府艾特拉的现在。疏离,鄙夷,孤立以及污言秽语的不公对待,不都是世间对她最为行之有效的手段吗?如果有得选择谁会想要个孤儿的名号,谁又会想要在空荡的出租屋里过着日复一日与世隔绝的生活。就算是艾特拉,也不过是家族这架华丽机器里,一个供人发泄和践踏的卑微部件罢了。
翻涌的情绪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脆弱的堤防。焦虑与不安如白天那般再次汹涌,孱弱的内心经不起恶意的考量,稍有压力便会被悲情所笼盖。
“这与你无关!”她猛地转过声,声音因激动而拔高。贝雷帽遮掩下的眸子中擒着将欲决堤的清泪,因情绪激动的而格外明亮的紫色眸子直直地注视着爱思唯因,带着与平日不同的孤注一掷的倔强。然而,当对上爱思唯因的眼眸时,假意被推上台前的坚强又如同戳破的气球般快速瘪了下去。
艾特拉忽然有点后怕,内心里预想了所有冒犯德里芬家族可能的后果。
艾特拉的反应着实把爱思唯因吓了一跳,本就是无心的玩笑却是被少女眼中滚动的泪花盖上了羞辱的意味。
她本意只是想找个不那么“德里芬”的方式切入话题,那句带着玩味的“习惯”更像是一种笨拙的试探,绝无刻意羞辱之意。近距离下,艾特拉精致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种易碎的美丽,那抹病态的苍白反而增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感。爱思唯因的喉咙滚动,想要说些什么。
“我...”爱思唯因张了张嘴,那副掌控一切的高傲面具此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尴尬的神情爬上了面容,“我不是这个意思。”名为“懊悔”的情绪席卷了她,她只是想找个不那么“德里芬”的方式帮助她,结果却弄巧成拙。
“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个借口送你回去的。”爱思唯因的声音有点干涩,没有了之前的慵懒会威严,反而是透着一股笨拙。这三个字对于她的身份而言既荒谬又奇怪。
“为什么?”艾特拉的声音同样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其中不变的还是那分疏远的清冷,“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们的家族..”
“我知道。”爱思唯因打断了她,碧蓝色的眸子闪过复杂的光,“家族是家族,我是我,除去身份外我只是看到了个要被鞭子抽到,不安全走夜路的.....”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路人。”“而我,不在乎世家间的陈腐的教条和无聊的恩怨,你是你我是我,想帮助你,仅此而已。”
话音落下,不等艾特拉回应,爱思唯因忽然抬手,轻轻扶正了艾特拉的帽檐,动作快的让艾特拉来不及反应。
“帽子不错。”她低声说了一句,随即迅速收回手不再看艾特拉,转身沿着泥路向前走去,似乎笃定艾特拉会跟上。
理解了爱思唯因那近乎笨拙的善意本质,艾特拉心中翻涌的惊惧和委屈稍稍平息。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无声地跟了上去。
夜晚如此漫长又深邃,令人伸手不见五指,在漆黑的夜空下不知方向,可总会有那几盏随时照明的灯时刻亮着,照亮黑暗。
爱思唯因的诚恳与这份打破家族藩篱的善意让艾特拉有些意外,先前被翻涌情绪和先入为主的观念蒙蔽了感知,此刻冷静下来,她才迟钝地察觉对方话语间那份别扭却真实的关切。
原本漫长又危险的归途,在爱思唯因的陪伴下倒是显得没那么遥远了,愣神间便接近了安希特拉的府邸。
“就到这里吧。”爱思唯因很识趣地停在了安希特拉府的不远处,刚好在夜幕之中没有人能察觉,“再靠近,恐怕会给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艾特拉也随之停下。她抬起头,望向夜色中爱思唯因模糊的侧影。这一次,她的道谢不再仅仅是出于礼节:
“谢…谢你。”声音依旧很轻,却比第一次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温度。这是今夜第二次感谢,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爱思唯因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艾特拉没有做挽留,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夜风吹过,拂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爱思唯因的最后一丝气息。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手心传来微微地发烫感,那是少女冰冷的心防被撬开一丝缝隙后,面对纯粹善意时,身体最诚实的反应——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和茫然无措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