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抵达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
不过同他通消息的那位女士显然来得要更晚,对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要他等她一会儿。
“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哎呀,还不是以为里面的那个胡主任。他老是缠着我,想约我出去吃晚饭。”
“哪个姓胡的?”
“就是主治米小脂爸爸的那个呀?”
杨绥德点点头,脑海里的确浮现出对方所说的那位医生的模样。红鼻子,半秃的脑袋,脸长得还行但也早已经到了秋季的衰败期,不过杨绥德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对方带着一个已经初见雏形的啤酒肚。总之,一眼而望,就知道那是一个因为事业而耽搁了爱情的中年男人。
“你没考虑考虑?”他带着笑意,调笑电话的那一头。
“欸!师傅,中心大厦去不去?”电话的那头刚刚拦下一辆出租车,隐隐约约的杨绥德还能听见出租车停下时候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在砰的一下车门关紧后,电话那头的女人才继续说起来。
“我娘也挺满意对方的,说小胡哪哪都好,要我多考虑考虑。”
电话另外一段的出租车启动了。
“你觉得不满意?”
“当然。”
“什么地方?不会是脸吧?”杨绥德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软包装的烟盒来,单手为自己点上。
随着微微的焦油味道沁入肺部,他稍稍感到一丝安心。
“又在抽烟?”
“嗯。”杨绥德点点头。
“你呀,明明去塞罗尼亚以前可是从来不抽的。那时候大个子抽烟,你还老是捂住鼻子要他出去。自从回来之后,就和变了个人似的……”
电话另外一段的声音逐渐絮叨起来,但杨绥德并不反感。事实上现在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反感,很多曾经在他看来大得和天一样的事情,现在回头看去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坎罢了。
夜色逐渐覆盖关中平原,一点点的,天空飘起毛毛细雨。城市的霓虹随着细雨而摇曳起来,雨中闪烁的红光,周围公路上的车鸣,夜风里面的些许寒意,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顺着电话里面那个女人的声音一样。
在问。
问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和以前不一样?
“人总是会变的。”他的嗓音依旧,像是千百次回答过这个问题一样。
“那也是……”对话的那一个久违的沉默下去。“对了,下午的时候叔叔和我说了。你这几天是去前塞罗尼亚联盟找那个给他们打钱的人。怎么样?那人是不是米小脂?”
“嗯……”
“嗯?”
“哼……”
杨绥德久久地没有开口,终于在对方等的快要烦心的时候他才终于说道:“不是,米小脂他们早死了。这次过去,我也并没有找到是谁给叔叔他们一直汇款。”
“这样啊……”
“算了,换一个问题。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没有看上的胡医生对吧?”女人继续说道。“猜一猜?”
“不猜。”
“猜嘛……”
“不猜。”杨绥德重复到。
“我看你一定是早就晓得我拒绝的原因了!”
还能什么原因?杨绥德瞧着身前的雨景,心里面早晓得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多半又是对方那一套电波理论。
这家伙颜值不差,也一直不缺乏追求者。但每每进行到最后,快要确立关系时,她总会在对方开口告白时表示拒绝,而且在此之前毫无征兆。
杨绥德见过有不少男性同胞都中了这一招,这些人大多打扮的帅帅气气,在吃饭时候保持着神采奕奕。而一旦真的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发起爱的告白,斩获美人心的时候。
对不起,他们只会得到下面这一句话。
“对不起!你真的很不错,可是我只想和你当好朋友而已。”
接着,她便会去喊来服务员结账。独自付清饭钱后,把木头似的失败者留在座位上等待风化。
杨绥德以前倒也是问过她。
你一不图他们的钱,有时候还别有心思的送他们一些别有特色的小礼物。为什么老是要在最后才拒绝他们?一开始就回绝,不就好了吗?何必浪费别人的感情。
而对方的统一回答是,这是考察,肯定是要考察到最后啦!而且,万一前面对不上电波,后面要是对上了呢?
“电波?”
“当然是电波!就像播放音乐的收音机一样,合适的频道才能听到美妙的歌声。而要是频道错了。啪嗒!能听见的就只有嘈杂的电流声哦!”
杨绥德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对着对方说道:“算了。”他把抽了一半的香烟丢在脚下,接着一面用鞋跟碾熄,一面伸手去挂断电话。“等你过来再聊吧。”他最后说道。
“欸!别……”
女人的声音留在了电话里头。
把电话收进口袋里面,杨绥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望着酒店前闪烁的霓虹,他靠在墙边,一道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缓缓浮现眼前。
他突然想起,好像入境的时候没有给米小脂办电话卡之类的来着。
不过也无所谓,他摇了摇头。明天早上带她过去办就可以了,今天晚上,就算去,那些营业店也早就已经关门了。
酒店门口的灯光把杨绥德的半边脸庞照亮,来来往往的人群在穿过这位静止在门口的男人时,无不向其投去好奇的目光。而在这些目光打量一会儿之后,一辆出租车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人捂住脑袋从车里逃了出来。
“老杨!”对方嗔怪到。
“我在。”
“为什么不能拿伞过来接我!”在逃开雨幕后,女人冲着干站在旁侧的杨绥德嘟了嘟嘴。
而杨绥德则是两手一摊,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带伞出来。”
“你这家伙!难道不知道怎么照顾淑女吗?”
“谁?”
“我啦!照顾我啦!”
“我可没有看出来你……”杨绥德伸手出来,想要向着对方摆手。
对方一看见杨绥德伸手出来,马上一把勾住。接着身体向着杨绥德倾去,一下子,尽管是她先抓住的杨绥德,在旁人看来却像是男人搂住了女人一样。
“言汐!”杨绥德吃了一惊,左手想要挣脱出去,但却怎么样也抽不开。身子想用力,但是又怕伤害到旁边的这一位老同学。
“帮我一次啦。”言汐柔柔地拉长声音,一双黑色的眸子冲着身旁依靠的男人眨巴眨巴,望星星似的瞧着他。
“每次过来,他们都笑话我快成老剩女了。你晓不晓得,柳班长那家伙,孩子都可以打酱油啦。”
“可是……”
“就一次!”言汐赶忙抬起左手,向天举起以示保证。“这一次之后,我绝对不烦你。老杨怎么样?”
“你是舒服了,那我呢?我可要被那些家伙八卦。”
“一次嘛。”言汐不肯罢休,她紧紧搂住杨绥德的左手整个身子都快要贴了上去。而见到对方如此,杨绥德也只好妥协。
“一次。”他说。
“好欸!”听到对方答应,女人几乎要高兴的像兔子一样蹦起来欢呼。但一直,她一直没有撒开搂住杨绥德的那一只手。
“我就知道,老杨最好啦!”
“行了行了,赶紧上去了。”酒店门口人多,杨绥德实在不想多待。
而在朝着电梯走去的时候,他发现身边老同学的眼睛频频地望着自己。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问道。
“没有哦。”言汐语调轻巧地回答到。“我现在在伪装成一个被你俘获心脏,掉入爱河的美丽淑女。怎么样?像不像?”
“不像。”杨绥德摇了摇头。“像痴女。”
“你这家伙!”
见到电梯里头没人,言汐伸手狠狠地揪了一把杨绥德左腰,把对方揪出一道惨叫。
“对了!”在占领优势地位后,她接着开口。“今天陪你来的那个小姑娘,到底是谁。是不是你这几天短促突击骗来的女朋友!”
“朋友。”
“真是朋友?”
“真是。”杨绥德见对方蹙紧眉头,心里面不由得闪过一丝担心。“你问这个干什么?想给对方拉郎配?”他问道。
“当然……”言汐把视线打量在杨绥德脸上。脸上忽地凄苦一笑,眼里的泪花一下子就翻涌起来,声音哽咽,感情再真诚不过的说:“我是正妻,难道负心汉在外头找小妾,我都不能过问过问吗?”
“哎!你这样我可不配你演下去啦!”
“别呀!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随着二人声音的结束,电梯们缓缓打开,言汐紧紧揽住杨绥德的手,头也不回的朝着电梯外走去。
而在酒店外,正被别人惦记上的米小脂则缩在空调房的被子里面,露出头来,百无聊赖的看着墙上面的电视。
电视里面在复播还珠格格,你是风啊,她是沙的主题曲已经来回播了好几遍了。
“啊……”
她在被子里面滚了两圈,实在觉得无聊。
但是眼下却又没有其他打发时间的方式,想着看书,但是那个最近大火的通俗读物她只是草草的翻了几遍就看不下去了。
什么渡边、直子、绿子的,她看了只觉得里面的人物在大乱炖。唯一有一些印象的,就是文中绿子父亲去世的那一段。
爸爸,不会也要死吧?
把脑袋蒙在被窝里面,她不免如此担心。
在塞罗尼亚那边的差事,她早早的请了长假,可以在国内待一段时间。不过就算不请假,也没什么担心。老朋友帮她把钱都放在银行里头,她平日里大多都是靠着股息生存。出去工作,纯粹是担心别人注意到她的与众不同,于是也和别人一起上班,混一个图书馆管理员的岗位过日子。
至于吃住,她都不在乎。之所以不买大房子,只是担心有人顺着当初内战的踪迹来找她而已。
不知道小白怎么样了。
她看着天花板上面的圆盘形状的电灯想到。
接着她又想起白天时候,和杨绥德一起遇上的那个护士。对方说叔叔的情况很好,那么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没有多大事情?
但医生说自己父亲的心脏不怎么好,而且又有血栓。
这两个毛病,实在让她放心不下来。听别的医生说,这还是要动手术,而且也有一定的风险。
假如爸爸真的走了,那么我呢?
走吗?
米小脂摇摇头。
要是爸爸真的走了,那么把妈妈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免太孤单了。
要不明天去承认吧!
她接着想到。但这个火苗只是刚刚冒出来,她便马上伸手掐灭了对方。自己父亲的心脏不好,恐怕不能承受这种刺激。
“啊啊啊啊……”
她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发泄喊道。
不过也幸好,她又想起来。
这段时间都是杨绥德在给她父母打招呼,而且也相当尽职尽责。从自己爸妈的口中,米小脂晓得,自从塞维亚回来,对方就一直在照护他们两人。这次爸爸住院也是,如果不少杨绥德托人找关系,自己父亲也不会住进单人房。
说起来,杨绥德现在在干什么?
她忽地想起早些时候那个拦住他们两人的漂亮护士,对方当时好像邀请老杨喝酒来着。既然这样的话,估计杨绥德现在正喝的不亦乐乎吧?
而想到杨绥德,先去车上面对方说的话,又传进耳朵。
‘账单。’
既然可以通过账单找到我,为什么非要等到我爸爸出院了,才来塞罗尼亚?
难道你不可以……
电视机里,琼瑶的电视剧又播完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