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闷热并非来自盛夏的空气,而是源于这间狭窄石室里的污浊气息。

柳园圆不是自然醒来,而是被一种混合着陈旧霉味以及廉价劣质熏香的古怪气味,硬生生呛醒的。身下是粗糙扎人的草褥,上面只铺了一层薄得可怜的、洗得发硬发灰的麻布单子。

意识刚刚挣脱混沌,一股刺骨的阴冷和无处不在的潮湿感就让她打了个哆嗦。这绝对不是先前所栖居的庙宇里那种带着草木清香的凉意。

陌生!极致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陌生!

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感到陌生。低矮的、由粗糙石块直接砌成的拱形天花板上布满了深色的霉斑,没有帷幔同样布满尘垢的木头横梁。所谓的“窗户”,不过是墙壁高处一个狭窄的、钉着几根歪斜铁条的小洞口,其中渗进几缕微小的晨光,光柱里的尘埃飞舞显得格外沉重。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四周:墙壁未经打磨的粗糙石壁,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清用途的破烂杂物,覆着厚厚的灰尘。一张摇摇晃晃、腿脚似乎不太齐整的小木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地面是凹凸不平的砖石。

昨晚……寺庙……柴火灰烬……父母的线索……

她刚想撑起身,那股狂暴的、悲怆的陌生记忆洪流,蛮横地撕裂了她的意识!

这不是她柳园圆的记忆!这是一个陌生灵魂烙印在这具身体里的、带着血泪和屈辱的过往。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烙印刻入灵魂:艾特拉,不是“柳园圆”,而是这个陌生的、属于这具身体的名字。

冰冷的记忆碎片最尖锐、最清晰的部分,是关于“私生子”这个烙印。她(艾特拉)是安希特拉领主在一次“不名誉的意外”中留下的污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显赫家族的羞辱。

海量的画面和声音涌入,过往这副躯体所遭受的屈辱全都具象化地浮现在了脑海。

被名义上的“兄长”艾博正少爷“无意”绊倒,滚下光洁的大理石楼梯,周围是压抑的嗤笑声;被“姐姐”艾尼小姐当众用刻薄的语言奚落出身,指责她身上的礼服玷污了宴会厅的空气;在家族晚宴上,她的位置永远在最末端,靠近仆役通道,食物也总是最差的那一份。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厌恶,以及一丝猎奇般的玩味。

记忆里的她总是着恐惧和退缩的模样,面对欺凌,艾拉的反应永远是低下头,蜷缩起身体,默默忍受,连哭泣都不敢大声。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努力将自己缩进阴影里,祈祷着被遗忘。

这份深入骨髓的懦弱和恐惧,此刻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柳园圆的意识,让她刚到一阵心悸。

“不要……”一声破碎的呜咽从柳园圆的喉咙深处溢出,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不是旁观者,她是亲历者!艾拉的每一份痛苦,都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柳园圆曾经的深渊。那种屈辱与无助、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绝望……她比任何人都懂!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艾拉的记忆像一把钥匙,狠狠地捅开了她刻意封存、以为已经结痂的旧伤口,让那些本以为被遗忘的酸楚和痛苦再次鲜血淋漓地暴露出来。

两个灵魂,两个世界,却背负着如此相似的苦难。她紧紧抱住自己这具陌生的、纤细的、布满看不见伤痕的身体,这痛感如此真实,既是艾特拉的,也仿佛是她自己的。

时间过了很久,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流干,只在冰冷的脸颊上留下显眼的泪痕。

“为什么……又是这样……”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

一股强烈的、想要放弃一切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就这样缩在这里吧,就像过去一样。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浓稠的绝望彻底吞噬的某个瞬间,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声音”,如同黑暗中一粒几乎熄灭的火星,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妈妈……爸爸……”她无意识地呢喃,声音破碎。寻找他们、追寻真相——这念头早已不是希望,而是支撑她活过黑暗的本能,是她作为“柳园圆”仅存的印记。

艾特拉的世界是新的地狱,但至少,她还记得自己是谁。

她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脸上泪痕未干,眼神茫然恐惧。

下一步?她不知道。如何活?她恐惧。但至少…她还要寻找。这本能般的念头,是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属于“柳园圆”的执念,像受惊的蜗牛,她只为了那遥远模糊的目标,勉强探出了一点触角。

思绪的潮水退去,清晰的意识再度回归。艾特拉混沌的脑中突然划过一道微光——那堆庙宇中柴火灰烬!父母最后消失的地方……和昨晚自己昏睡的地点……如此相似!

一个近乎荒诞却又让她心脏狂跳的念头攫住了她:难道爸妈当年……也是在这庙里,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像自己一样,抛到了某个未知的世界?

这念头毫无根据,却像黑暗中的一根蛛丝,瞬间将父母离奇的失踪与她自己诡异的穿越联系在了一起。如果这是真的……那寻找他们,至少有了方向。

所以她还不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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