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努力组织语言、试图理解朱青煊复杂行为的样子,心头那点沉重感莫名地松动了些。
他忽然觉得,云素璃这份近乎天真的认真,像一道穿透迷雾的光。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目光落在云素璃那张清冷又带着困惑的脸上。
“她似乎挺喜欢你的,谁知道呢。”
云书简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像是在说一个有趣的发现。
“喜欢……我?”
云素璃清冷的眸子瞬间睁大了几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衣襟内侧绣着名字的位置,仿佛在确认这个认知的真实性。
“可是……她总是凶我……量尺寸的时候……很用力……还说要拿我抵债……”
她小声嘟囔着,眉头微蹙,努力回忆那些让她紧张甚至害怕的瞬间,试图从中找出“喜欢”的痕迹。
云书简看着她这副懵懂又较真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亲昵,轻轻揉了揉云素璃银色的发顶。
发丝冰凉柔顺,触感极好。
“笨蛋,”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和,
“凶巴巴和喜欢,有时候并不矛盾。尤其是对她那种……嗯,别扭的家伙。”
他顿了顿,看着云素璃依旧困惑的眼神,耐心解释道:
“想想她做的事。给你挑衣服,尺寸那么准,说明她观察得很仔细,没敷衍。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我照顾好你。这难道不是一种……嗯,别扭的关心?”
云素璃感受着头顶那温暖手掌传来的、前所未有的亲昵触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
那揉搓发顶的动作,带着一种让她心安的暖意。
她听着云书简的话,清冷的眸子微微转动,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全新的视角。
“还有,”
云书简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他继续道,
“她虽然嘴上说要拿你抵债,但最后关头,她选择了搁置。为什么?因为她看到了你的价值,看到了你对旅社、对我的意义。这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云素璃的指尖依旧按在心口绣字的位置,但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所以,”
云书简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笃定
“她那副凶样子,八成是装的。或者,那就是她表达‘在意’的方式?像带刺的玫瑰,看着扎手,闻着却香。”
这个比喻让云素璃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带刺的玫瑰……好像……有点道理?
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望向云书简,里面不再是全然的困惑,而是多了一丝恍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点破后的赧然?
她小声问
“那……主人您……不讨厌她这样吗?”
“讨厌?”
云书简挑眉,想起朱青煊煊熔金竖瞳里的暴躁、她带来的巨大压力、还有那笔沉重的债务……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坦然,
“算不上讨厌。麻烦是麻烦了点,压力也大。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胸前的怀表,又会想起前个晚上她的虚弱和第二天早晨莫名的触感。
“但目前她是个……值得信赖的盟友。虽然方式独特了点。”
他最终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云素璃看着云书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冽,却带着一丝坚定:
“嗯。我明白了。那……我也会努力,让朱小姐……更喜欢这里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
“……用我的方式。”
云书简看着她眼中那份重新燃起的、带着点小执拗的光芒,心头那股暖意更盛。
他拿起登记簿,指尖拂过“浅滩流沫者”的名字,又看向那些空白的客房记录。
“好。”
他应道。
在下午到晚上这段时间,怀表汲取低级存在能量的现象,也再次发生了几次。
又有两个类似“浅滩流沫者”的存在被旅社的微弱“锚点”吸引而来。
一个像几缕纠缠的、带着雨后青草气息的湿冷雾气,意念中是空旷田野的回声。
另一个则如同半截融化在阴影里的、散发着微弱铁锈味的暗红蜡泪,意念里只有混乱的灼热片段。
它们都在某个角落短暂停留,云书简一一登记,安排“房间”。
当它们存在消散时,怀表都会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哒”,汲取那一丝冰冷纯净的能量流。
云书简心中的不适感并未完全消失,但他开始尝试理解这冰冷的循环。
如同自然界中鲸落滋养深海,这些最低阶的存在消散时逸散的精粹能量,或许是维持旅社这个特殊“生态”底部运转的必要养料。
它们本能地寻求庇护,旅社提供庇护并从中获得维系自身稳定的一点力量。这是否也算一种……微妙的共生?
...
...
旅社的夜晚降临,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大堂的灯火熄灭,只留下走廊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如同守夜的眼睛。
千里之外的川渝,主卧配套的卫浴间,灯光调至柔和的暖黄。
浴缸内,水温被精准控制在略高于人体舒适度的温热。
朱青煊整个人浸泡在清澈的热水中。
火红的长发被她随意挽起,用一根造型简约的白金发簪固定,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光洁的背脊。
几缕碎发被打湿,黏在修长的颈侧。
她闭着眼,荣金色的瞳隐没在眼帘之后,长长的睫毛在升腾的白色水汽中挂着细小的水珠。
她轻轻摸了下自己脖颈处的逆鳞,伤势依旧。
不过……她指尖在那道裂痕边缘微微停顿。
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上次云书简用怀表帮她压制那次狂暴发作后,虽然伤势的本质未变,但感觉上……那个无形的“漏斗”口,似乎被强行缩小了一圈?
力量流失的速度,确实减缓了。
这种变化很微弱,但对她而言,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她瞳孔缓缓睁开,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那枚怀表……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蕴含的力量,远比她最初预估的要深不可测。
云书简……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傻气的小老板儿,居然能驾驭那种力量?
她想起云书简当时苍白着脸、却异常坚定地拿着怀表靠近她的样子。
那份平静下的坚韧,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还有他那个小女仆……
那个小女仆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息。
不是力量,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固执的“锚定”感?
仿佛她本身就是旅社“锚点”的一部分?
这感觉很奇怪,她也说不清。
她需要“时之匙”。
这毋庸置疑。
只有“时之匙”才能真正锁住裂痕。
但云书简……他真的能找到吗?
朱青煊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温水中划动,搅起小小的涟漪。
“哼……”
朱青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那枚怀表的力量,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延缓伤势恶化的稻草。
而“时之匙”的下落,似乎也只有通过旅社和云书简才能找到线索。
她深吸一口气,温热湿润的空气涌入肺腑。
“叮咚——”
朱青煊煊懒洋洋地把旁边的手机拿来。
屏幕亮起,是银行APP的推送通知。
划开,账户余额赫然在目:¥723,568.42。
她熔金的竖瞳扫过那串数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的收入来源,主要靠制作和出售一些不算太逆天的炼金物品。
现在科技太发达了。
高效节能的LED灯、廉价又稳定的充电电池、效果惊人的化学合成药剂……
这些东西不仅普及,而且效果直追“基石级”甚至部分“精工级”的炼金物品。
虽然核心的“规则扭曲之力”或者“概念级影响”仍是炼金的专利,但对于大多数日常或低阶战斗需求,现代科技产品提供了便宜、稳定、易获取的“平替”。
市场被冲击得厉害。
愿意花大价钱购买基础/精工级炼金物品的,要么是追求特殊美感的收藏家,要么是极少数真正有独特需求的圈子。
她的订单锐减。
大部分收入现在来自零星的高端定制修复,以及偶尔帮炼金协会或者特殊渠道代工一些敏感或试验性的小玩意儿。
收入远不如从前,开销却只增不减。
维持力量需要高品质素材,压制伤势需要珍稀材料,情报购买……哪一项都是吞金兽。
虽然一直没购置不动产,只租住在普通的公寓,生活开支相对精简,加上这些年也攒了些底子,但相对于她这种存在的需求和潜在的危险,这点钱最多算个“手头宽裕”,绝算不上富余。
锁骨中央的逆鳞裂痕,在暖灯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那道缓慢搏动的暗红光芒,如同深渊的凝视,也如同倒计时的钟摆。
水流声持续着,温暖的水包裹着她的身躯。
夜还很长。
而寻找“时之匙”的路,才刚刚开始。
思绪飞向千里之外那座寂静的旅社,带着微妙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