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云书简和云素璃刚结束简单的早餐。
云素璃正将碗碟收进厨房,云书简则站在前台后,目光扫过摊开的登记簿。
簿子上,“浅滩流沫者”的名字下方,今天上午已经多了几行新的、同样简短的记录:“雨后苔痕”、“锈蚀水汽”,后面都标注着“已离店”。
这些最低阶的存在如同朝露,短暂地依附于旅社的“锚点”,汲取片刻安宁后便悄然消散,只留下怀表齿轮转动时汲取到的一丝微凉能量。
“说起来...墨言先生没有留下房费。”
云书简转了两下笔,目前这些最低阶的存在把命都给旅社了。
303的客人留下了那枚看着价值不菲的鳞片。
旅社收费标准...起码目前还没想好这种东西。
从他准备接手这家旅社大概就想到不是正常货币所能定价的,按朱青煊跟他说的旅社定位,可能更偏向于客户受到的污染程度吧。
绝非一个简单的价目表,更像是一个动态的、基于风险和力量平衡的…等价交换仪式。
厨房的水声停了,云素璃清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云书简抬起头,看到她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刚泡好的、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她没有打扰他的沉思,只是轻轻地将茶杯放在前台离他稍远一点的位置,避免水汽染湿登记簿,然后用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
旅社的晨光更加明亮了些。
他端起那杯温热的茶,蒸腾的水汽模糊了纸页上的字迹片刻,又缓缓散去。
他得先有那把称量“污染”与“安宁”的无形天平。
第一个月炼金协会的账单……那可能是真正可怕的第一课。
地板上,宛如无中生有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潮汐。
先是几颗米粒大小的圆润凸起,只发出几乎不存在的“嘀嗒”轻响.
“哗哗~”
“叮铃…啪嗒…哗哗哗~~”
他循声望去。
只见光洁的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的、仿佛水珠凝结而成的小东西!
它们形态圆润,带着微弱的水光,正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在地板上“滚动”着,速度不快,留下极其浅淡的湿痕。
每一个小东西内部,似乎都包裹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黯淡光点。
它们没有清晰的意念传来,只有一种极其模糊、近乎本能的“滚”“停”“聚”的朦胧感知散逸在空气中。
“水……滴?”
云素璃站在稍远处,清冷的眸子里也满是讶异。
她尝试靠近,那些小东西似乎感受到气息,立刻笨拙地滚开,像受惊的小水珠。
这场景……与其说是客人,不如说是一群误入的、懵懂的“水滴精灵”?
“这么多?”
云书简也愣住了。
它们太弱小了,连“浅滩流沫者”那种模糊的意念都没有,更像是某种纯粹能量凝结的最低级形态。
登记?怎么登记?名字?
难道叫“水滴一号”、“水滴二号”到“水滴一百号”?
云书简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怀表已经开始发出轻微而连续的“咔哒”声,显然在自动汲取这些微小存在消散时逸散的微弱能量流。
数量多了,这声音连成一片,像某种背景白噪音。
“它们……”
云素璃看着满地板笨拙滚动的小水珠,眼中没有嫌弃,反而带着一丝好奇?
“它们好像……只是想到处看看?”
她尝试着,极其缓慢、轻柔地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停留在距离地板几寸的地方。
奇迹般地,几个离得近的小水珠似乎感受到了她身上某种平和的气息,竟然真的停止了滚动,在原地微微“颤”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朝着她的指尖方向……滚了一小段距离?
云素璃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云书简看着这一幕,看着地板上那些懵懂滚动的“小水滴”,看着云素璃眼中那丝新奇的光,再听着耳边怀表那连成一片的“咔哒”声……
旅社的“锚点”,似乎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微妙的方式,变得更有“人气”——一种非人的人气。
它在吸引着更广谱的“存在”,无论它们是带着执念的残片,还是纯粹懵懂的能量凝结。
他放下登记簿,学着云素璃的样子,也缓缓蹲下身,对着那些懵懂滚动的“小水滴”伸出手指,带着一丝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的语气:
“喂,小家伙们……别把地板弄得太湿啊。”
“放进冰箱里的话,这些小家伙们能不消散吗?”
云素璃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些微微泛着莹光的“小客人”。
云书简被她这没头没脑说得一愣
“……冰箱?厨房里那个?”
“嗯!”
云素璃用力点头,语气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天真的笃定,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道理。
“冷!水珠放进去,就不会干掉了,能活很久!”
“……不行哦,素璃。”
云书简的声音放得极其轻柔。
“冰箱里的冷,和它需要的冷……应该不太一样。”
云素璃似懂非懂地听着,清冷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低头看着自己鞋尖附近一个停下滚动、正微微“颤”动着的小水滴,那点黯淡的光晕仿佛在回应着云书简的话。
“那……”
她迟疑地问,
“哪里才有……它们需要的冷”
云书简沉默了一下。
“旅社的‘锚点’本身,目前提供的这点微弱稳定,对它们来说,可能就是最好的环境了。”
“让它们在这里自由地‘滚’一会儿,感受片刻的安稳,就是它们存在的意义。就像……朝露在阳光下短暂地闪耀,然后归于大地。”
云素璃看着云书简,又低头看了看那些懵懂滚动、留下浅淡水痕的小水滴。
她眼中是一种理解了某种规律的平静。
她不再说话,只是重新蹲下身,静静地感受着那些微弱存在散发出的、湿漉漉的凉意和朦胧的“滚”“停”意识。
阳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无数细小的“水滴精灵”在其中笨拙地滚动、碰撞、留下转瞬即逝的湿痕。
怀表持续发出轻柔的“咔哒”声,如同在为它们短暂的生命做着无声的计数。
云书简也重新站起身,端起前台那杯已经温凉的茶喝了一口。
茶水的微涩在舌尖蔓延,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摊开的登记簿上。
“雨后苔痕”、“锈蚀水汽”……“水滴精灵”……
这些名字,简陋又抽象。
他拿起羽毛笔,在“浅滩流沫者”名字的下方,新起一行。
水滴精灵(群体)
在后面,他备注了:暂未登记个体,数量约百余。
写完这几个字,他放下笔,目光再次投向地板上那片流动的微光。
旅社的“锚点”在吸引着它们,如同磁石吸引铁屑。
怀表在记录,在汲取。
而登记簿上,终于不再只有空白的绝望和沉重的债务,还记录下了这些如同朝露般短暂、却真实存在过的微光。
这份记录本身,似乎也成了“锚点”的一部分,一种对“存在”的微弱见证。
云书简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又看了看身边安静的云素璃。
旅社的清晨,在这片懵懂的微光、轻柔的咔哒声和无言的守护中,继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