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松枝燃烧的清香、烤栗子的甜腻，以及一种属于节日的、难得的轻松氛围。
街道两旁，商家的橱窗早已精心布置，闪烁着烛光，或新式的安全煤气灯的圣诞树模型，悬挂着冬青与常春藤的花环，还有琳琅满目的玩具和色彩鲜艳的圣诞卡片。
伊卡宅邸那由两层旧屋改造的门前，也挂上了尤兰达亲手编织的、点缀着浆果和松果的圣诞花环。门内，温暖的壁炉驱散了寒意，但今天，宅邸显得有些安静。
因为伊卡正站在门口，进行着精心的“伪装”。
深棕色的熊皮斗篷取代了维多利亚常穿的优雅裙装，厚实的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温和却带着锐利底色的会灰蓝色眼眸。他将银灰色的长发仔细地塞进一顶厚实的羊毛帽里。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维持绝对优雅和距离感的维多利亚，而是暂时卸下重担，准备以父亲的身份，带着女儿和忠仆去感受节日气息的伊卡。
“爸爸……好了吗？”一个带着期待、还有些许迟疑的清脆童音响起。
萨莉站在伊卡身边，穿着尤兰达新做的、厚实暖和的红色羊毛外套，戴着同色的绒线帽，小脸被衬得红扑扑的。
她怀里依旧抱着“粗布先生”，熊身上也滑稽地围了一条尤兰达用碎布头做的小小围巾。最令人惊喜的是，她灰蓝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伊卡，吐字虽然不算非常流畅，但已能清晰地表达意思，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碎片。
“马上就好，小拖油瓶。”伊卡的声音透过围巾传来，带着明显的笑意和宠溺，与维多利亚的清冷截然不同。他弯下腰，仔细地替萨莉整理了一下帽子，确保她的小耳朵不会被寒风冻着。
尤兰达站在一旁，依旧穿着她那身深灰色的保暖裙装，外面罩了件厚斗篷，金色的长发被帽子严实包裹。她矢车菊蓝的眼眸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这对“父女”。
作为习惯阴影的吸血鬼，她对寒冷并无太多感觉，但此刻看着萨莉期待的小脸和伊卡大人难得的轻松，她冰冷的胸腔里也仿佛涌动着暖流。
“好了，出发。”伊卡直起身，大手牵起萨莉的小手，隔着厚厚的手套，另一只手自然地接过尤兰达递来的、装着热乎栗子和硬币的布袋。
街上的节日气氛比屋内更浓，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嬉闹，堆着歪歪扭扭的雪人。
一些临街的店铺门口，店家们正忙着装饰自家的圣诞树——并非王室那种挂满蜡烛的豪华冷杉，多是些小型的松树或冷杉枝，上面挂着彩色玻璃球、亮晶晶的锡箔纸剪成的星星、晒干的橘子片和红彤彤的冬青浆果，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树……亮亮的！”萨莉兴奋地指着一家糖果店门口装饰得格外漂亮的圣诞树，小脸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和……画上一样！”
她显然想起了尤兰达给她看的、描绘王室圣诞树的画报。
“喜欢吗？”伊卡笑着问，“我们也买一棵小的，放在家里好不好？让尤兰达给你做漂亮的装饰。”
“嗯！”萨莉用力点头，抱着“粗布先生”的手臂都松了些，注意力完全被节日的色彩吸引。
他们一路漫步，伊卡耐心地回答着萨莉好奇的提问，解释着冬青和常春藤的意义，告诉她圣诞卡是寄给远方朋友的祝福。
尤兰达则默默跟在半步之后，像一道无声的守护屏障，偶尔用她那非人的敏锐，提前为萨莉挡开拥挤的人流。
路过市政广场时，那里聚集了不少人。工人们正合力竖起一棵巨大的公共圣诞树，孩子们围在下面兴奋地拍手。
广场一角，一个简陋的木棚支着热气腾腾的大锅，几个穿着教会服装的人和善的太太们正在向排队的贫民和流浪汉分发着热汤和面包——“慈善精神”的体现。
萨莉的目光被广场另一边吸引。那里，一个穿着破旧但整洁的玩具商人，正守着他的小摊。
摊位上，除了常见的木陀螺、布娃娃，最显眼的是一列制作精巧的、上了发条的铁皮小火车，火车头是亮红色的，后面拉着几节绿色的小车厢，在雪地上显得格外醒目。
萨莉的脚步停下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列小火车，充满了渴望。
伊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了然。他牵着萨莉走过去。
“先生，这个怎么卖？”伊卡指着小火车，声音温和。
玩具商人看到伊卡虽然穿着厚实，但气质不凡，连忙堆起笑容，“啊，尊敬的先生，您真有眼光，这是最新的德拉诺国货，发条劲儿足，跑得可稳了，只要五先令。”
伊卡没有还价，直接从钱袋里摸出一枚亮闪闪的硬币过去。
玩具商人惊喜得眼睛都瞪大了，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将小火车包装好，递到萨莉面前。
“给……我的？”萨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看伊卡，又看看小火车。
“当然，小淑女。”伊卡蹲下身，将包装好的小火车轻轻放在萨莉空着的那只手里，“圣诞快乐，萨莉。”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萨莉。她抱着“粗布先生”和小火车的盒子，小脸激动得通红，一时竟忘了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着头，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她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清晰地、带着满满的快乐喊出来，“谢……谢谢爸爸！圣诞快乐！”
这一声清脆的“爸爸”和完整的祝福，让伊卡的心都柔软得化开了，他揉了揉萨莉的帽子，冰蓝色的眼眸里是纯粹的暖意。
他们继续走着，伊卡给萨莉买了热乎乎的烤栗子。萨莉小心地剥开，香甜的味道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尤兰达也得到了一小袋，虽然她并不需要进食，但依然珍重地收好，这是主人的心意。
当他们快走到人烟较少的运河区边缘时，景象变得萧瑟起来。
雪地上，几个穿着单薄破衣、小脸冻得发青的孩子正在努力清扫街道上的积雪，他们是运河区工厂的童工，即使在节日也难得休息，只为赚取几个便士补贴家用。
他们冻得通红的小手握着比他们还高的扫帚，动作僵硬而艰难。
萨莉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些在寒风中劳作的孩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崭新小火车，还有伊卡爸爸给她买的、还没吃完的糖果。
她灰蓝色大眼睛里的快乐慢慢沉淀下来，换上了一丝懵懂却真切的同情。
她松开伊卡的手，抱着小火车和“粗布先生”，一步一步走到那群童工面前。
孩子们停下了动作，警惕又茫然地看着这个穿着暖和红衣服、抱着漂亮玩具熊和新奇小火车的小小姐。
萨莉没有说话，她只是费力地将装着剩下糖果的纸袋从口袋里掏出来，那是伊卡给她买栗子时一起买的。然后，她伸出小手，将纸袋递向离她最近的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男孩。
“给……你们。”萨莉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紧张，但吐字清晰，“甜的……暖和。”
小男孩愣住了，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看看萨莉干净的糖果袋，又看看自己冻裂的手，不敢去接。
“拿着吧。”伊卡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走到萨莉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冰蓝色的眼眸带着赞许和支持，“这是萨莉的圣诞心意。”
小男孩这才怯生生地伸出手，接过了那袋对他来说如同珍宝的糖果，其他孩子也围了过来，小脸上露出了惊喜和感激的笑容，他们七嘴八舌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俚语说着谢谢，小心翼翼地分享着那些色彩鲜艳的糖果，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萨莉看着他们分享糖果时露出的、哪怕只是短暂的快乐笑容，自己也开心地笑了起来，抱着“粗布先生”和小火车，依偎在伊卡身边。
尤兰达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矢车菊蓝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这一幕。她看到伊卡大人蹲下身，轻轻对萨莉说了句什么，萨莉用力地点着头。
雪花依旧无声地飘落，覆盖着洛克斯伯里的街道、运河和远处工厂的烟囱。
但在这个寒冷的圣诞季街头，在童工们分享糖果的短暂喜悦里，在萨莉那声清脆的“爸爸”和分享的举动中，在伊卡眼中流露的温暖里，属于这个时代圣诞节最珍贵的精神——家庭的温暖、复苏的希望，以及对苦难者朴素的关怀——如同壁炉里跳跃的火苗，驱散了工业都市的冰冷阴霾，照亮了归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