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壁炉里木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书页翻动的细微沙沙声。
维多利亚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深紫色的天鹅绒家居长袍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金棕色的长发松散地垂落肩头,在炉火的映照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她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扫过一份手册的草稿,指尖的白玉烟斗搁在桌角,散发着淡淡的松香气息。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尤兰达如同月光下的影子般滑了进来。
她换上了轻便的室内服,金色的长发披散着,矢车菊蓝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静谧的湖泊。
她手中端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小碟萨莉睡前常吃的、有助于安神的蜂蜜小饼干。
“维多利亚大人,萨莉小姐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了。这是她的睡前……”尤兰达的声音轻如耳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桌后那个专注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紧跟着尤兰达,出现在房间门口,是萨莉。
她穿着尤兰达新买的、厚实柔软的白色法兰绒睡衣,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的小脸洗得干干净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那头柔软的卷发蓬松地垂在肩头。
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粗布先生”,熊的破口被尤兰达用同色的粗麻布仔细地、尽量不显眼地修补过了。
萨莉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尤兰达牵着手送回她的小房间。
她就那样抱着熊,站在书房门口,灰蓝色的大眼睛越过尤兰达,直直地望向书桌后那个在火光中显得既熟悉又遥远的身影——维多利亚妈妈。
尤兰达察觉到了萨莉的异样,她停下脚步,蹲下身,轻声询问,“萨莉小姐?怎么了?我们回房间睡觉好不好?”她试图去牵萨莉的手。
萨莉却轻轻挣开了。她的目光依旧固执地锁定在维多利亚身上,小小的身体似乎因为某种巨大的决心而微微颤抖。
她抱着“粗布先生”,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如同踩在薄冰上一般,朝着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走去。
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只有壁炉的噼啪声和书页的沙沙声在寂静中回响。
维多利亚似乎沉浸在报告中,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一行行数据,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棘手的难题,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门口小小的动静。
萨莉终于走到了书桌旁。她站在维多利亚的椅子边,高度只及维多利亚的腰际。她仰着小脸,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某种复杂的情绪——有依恋,有渴望,有长久积压的、被压抑的委屈,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深藏的恐惧。
她伸出了一只小手,不是去抓维多利亚的手臂,而是怯生生地、用两根小小的指尖,轻轻地、轻轻地扯了扯维多利亚深紫色天鹅绒家居长袍的衣角。
那动作极其轻微,带着一种生怕被拒绝的脆弱感,然而,这细微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惊醒了沉浸在报告中的维多利亚。
她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被打断思路的锐利,瞬间扫向衣角被扯动的方向。
目光,与萨莉仰起的、充满复杂情绪的小脸撞了个正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维多利亚眼中的不悦和锐利在看到萨莉那双眼睛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随即迅速沉淀、消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静默。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扯着自己衣角的小女孩,萨莉被维多利亚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小手几乎要缩回去。
但怀里“粗布先生”粗糙的触感仿佛给了她一丝勇气,她的小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攥住了那片柔软冰凉的天鹅绒布料。
她的小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气音,“……妈……妈……”
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炉火的噼啪声淹没。
“……怕……黑……”灰蓝色的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水雾,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想……抱……睡……”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祈求。
空气仿佛凝固了,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在维多利亚冰冷的眼眸和萨莉满是泪痕的小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尤兰达端着托盘,站在不远处,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她矢车菊蓝的眼眸紧紧盯着维多利亚,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萨莉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维多利亚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她的目光从萨莉满是泪痕的小脸,缓缓移向她怀里那个破旧得刺眼的“粗布先生”,再移回萨莉那双充满了绝望祈求的灰蓝色眼眸。
她的指尖在桌面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那劣质麻布的粗糙和可能沾染的泪痕湿气。她甚至能想象出抱着一个会动、会流眼泪女孩睡觉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体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丝线,紧绷欲断,就在尤兰达几乎要绝望地上前,准备将萨莉抱走安抚时——维多利亚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仿佛带着千斤重量般,将手中的报告合上,放到一边。然后,她抬起手,不是去推开萨莉,而是……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生疏和不适感,。
这个动作,仿佛卸下了某种冰冷的盔甲,接着,她没有看萨莉,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中某个点,仿佛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的身体依旧挺直,姿态带着习惯性的优雅,但紧绷的下颌线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挣扎。
终于,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缕烟,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然后,以一种极其别扭、如同操作精密仪器般小心翼翼的动作,极其缓慢地伸向萨莉。
不是拥抱的动作,更像是……某种笨拙的“拾取”。
她避开了萨莉的身体,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极其精准地、带着强烈的嫌弃意味,捏住了萨莉法兰绒睡衣肩膀处的一小块布料——那里离萨莉的皮肤和眼泪最远,也离那个碍眼的“粗布先生”最远。
她就这样,用两根指尖“捏”着萨莉睡衣的一小块布料,以一种极其不协调、极其古怪的姿势,极其轻微地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一种象征性的“允许靠近”。
她的身体依旧僵硬地靠在椅背上,仿佛怀里即将容纳的不是一个渴望温暖的孩子,而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极其肮脏的不稳定炸药。
她的脸微微侧开,冰蓝色的眼眸望向壁炉跳跃的火焰,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巨大的不适。
“……仅此一次。”维多利亚的声音响起(其实可以不只有一次),带着惯常的清冷,但仔细听,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紧绷,“……而且,不许把眼泪……弄到我的衣服上。”
这句话,对于萨莉而言,无异于天籁,她灰蓝色眼眸中的绝望瞬间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取代,她甚至忘记了哭泣,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几乎是立刻顺从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连同怀里的“粗布先生”,一起依偎进维多利亚那用两根指尖“圈”出来的、极其有限且别扭的“怀抱”空间里。
她蜷缩在维多利亚的腿上,确切地说,是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小脑袋试探性地、轻轻地靠在维多利亚天鹅绒长袍的胸口。
她立刻感受到长袍下维多利亚身体的僵硬和紧绷,仿佛抱着的是一尊冰冷的雕塑。但她不在乎,这是维多利亚妈妈,这是她第一次被允许靠近。
萨莉满足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的小手紧紧抱着“粗布先生”,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最安全的港湾,维多利亚的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她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一只手僵硬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依旧用两根指尖“捏”着萨莉睡衣的布料,仿佛那是唯一的着力点。
她微微仰着头,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望着壁炉的火焰,但眼神却失去了焦距,似乎在努力适应腿上这份突如其来的、温热的、带着轻微颤抖的“重量”。
尤兰达看着这一幕,矢车菊蓝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暖意和湿润充盈,她无声地放下手中的托盘,牛奶杯里的热气袅袅升起。
她对着维多利亚的方向,深深地、无声地鞠了一躬,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温柔和欣慰的笑容。然后,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地带上了门,将这片别扭却又无比珍贵的宁静留给了她们。
书房里,只剩下壁炉温暖的噼啪声,维多利亚僵硬地维持着姿势,感受着腿上那小小的、温热的重量,以及透过薄薄的法兰绒睡衣传来的、属于孩童的微弱心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的味道。
她的指尖,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蹭了蹭椅子的扶手。
冰封般的面容上,依旧没有表情但那双望向火焰的冰蓝色眼眸深处,仿佛有某种极其顽固的壁垒,在无声的暖意和这别扭的依偎中,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炉火的光芒在她眼底跳跃,映照出一片从未示人的、柔软的微光。
尽管维多利亚的身体也没有比萨莉大多少,可是只要在维多利亚身边,萨莉就会感觉到极致的安全,甚至是伊卡都没有的。
维多利亚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将手抚上了萨莉的发丝,仿佛如同真正的母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