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斯伯里的天空依旧带着工业城市特有的灰霾,但位于上城区边缘的“水晶宫百货”巨大的玻璃橱窗内,却是灯火通明,人声(相对)鼎沸。

这座庞大建筑,是城市新兴中产和部分富裕阶层热衷的消遣之地。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黄铜装饰闪闪发亮,空气中混合着香水、皮革、新布料和咖啡的复杂气味。

维多利亚·金盏花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立刻吸引了诸多目光。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墨绿色丝绒外出服,领口和袖口点缀着细腻的黑色蕾丝,同色系的宽檐帽斜斜戴在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上,帽檐垂下薄薄的黑纱,半掩着她冰蓝色、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眸。她手中握着一柄小巧的玳瑁手柄阳伞,步履从容,姿态优雅得如同在巡视自家领地,与周围略显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紧随在她身后半步的,是尤兰达。金发女仆今天也换下了日常的黑白裙装,穿着一身质地优良但款式极其保守的深灰色羊毛裙,领口系得严严实实,金色的长发被一顶朴素的同色系软帽完全遮盖,只露出几缕发丝。

她低垂着头,矢车菊蓝的眼眸紧张地扫视着周围密集的人群和明亮的灯光,仿佛这些对她这个习惯阴影的生物造成了极大的压迫,她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一个藤编的购物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尴尬还是因为尤兰达其实还有点社恐吧。

被尤兰达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牵着的,是萨莉,今天她穿着一条干净整洁的蓝色细棉布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同样小外套。

她赤着的脚上套着一双还算合脚的小皮鞋。她的小脸紧紧埋在尤兰达的裙侧,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个几乎与她破旧不堪的棕色玩偶熊——粗布先生,身上的粗麻布确实磨损严重,尤兰达已经尽自己所能的去缝补了 胳膊的缝合线早已开绽,棉花从裂口处顽强地探出头。这是萨莉唯一的珍宝,是她与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联系。

三人组合颇为引人注目,一位气质卓然、衣着考究的年轻女士,一个畏缩紧张的金发女仆,和一个抱着破烂玩偶、眼神空洞如迷途羔羊的小女孩。

百货公司穿着笔挺制服、眼神精明的店员们迅速做出了判断,当维多利亚在一排展示着精美蕾丝、丝绸和天鹅绒布料的柜台前驻足时,一位笑容可掬、头发梳得油亮的男性主管立刻迎了上来,腰弯得恰到好处。

“尊敬的女士,日安,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效劳?我们新到了一批从瑟黎直接运来的顶级里昂丝绸,光泽度无与伦比,非常适合您这样高贵的淑女……”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维多利亚身后的尤兰达和萨莉,在尤兰达朴素的衣着和萨莉怀中那个刺眼的破熊上停留了一瞬,笑容不变,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自动将她们归类为“无需过多关注的随从”。

维多利亚仿佛没听见他热情的介绍,冰蓝色的目光透过黑纱,落在一卷深紫色的天鹅绒布料上。她伸出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布料的表面,感受着它的厚度和质感,姿态挑剔而优雅。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旁边一个展示着昂贵进口瓷娃娃和精致机械玩偶的柜台后,一位妆容精致、穿着紧身制服的女店员,正皱着眉头,用带着明显厌烦的语气对尤兰达和萨莉说话,“喂,那个抱着……抱着东西的小女孩!离远一点,别碰脏了玻璃,这些可都是给体面人家小姐少爷的玩物,贵着呢,碰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她的目光嫌恶地盯着萨莉怀里的“粗布先生”,仿佛那是什么携带瘟疫的垃圾,尤兰达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浑身一颤,矢车菊蓝的眼眸瞬间盈满了水汽和无措的恐慌。

她下意识地想拉着萨莉后退,但萨莉似乎被那女店员尖锐的声音吓到了,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更紧地抱住了“粗布先生”,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空洞的灰蓝色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恐惧,她本能地想往尤兰达身后缩。

这微小的骚动立刻吸引了维多利亚的注意。她缓缓转过头,黑纱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刃,精准地刺向那个呵斥的女店员。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位还在滔滔不绝介绍丝绸的主管也僵住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极其尴尬,他显然认出了维多利亚身上那份不容错认的上位者气息。

维多利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店员。

女店员被她看得浑身发毛,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看蝼蚁般的冰冷审视。她嚣张的气焰瞬间被冻结,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挽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维多利亚动了。她没有理会那个女店员,也没有再看那卷深紫色天鹅绒。她径直走向萨莉。

尤兰达紧张地几乎要跪下道歉,“维多利亚大人,对不起,我……”

维多利亚抬手,一个极其轻微的手势制止了她。她在萨莉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俯身。

萨莉吓得闭上了眼睛,把小脸更深地埋进“粗布先生”粗糙的身体里。

出乎所有人意料,维多利亚并没有去碰萨莉,也没有试图拿走那个脏兮兮的熊,她的目光落在“粗布先生”那只开线的胳膊上。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她伸出戴着精致蕾丝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用两根指尖,轻轻地将从破口处挤出来的那缕脏兮兮的棉花,塞了回去。

动作极其迅速,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强烈的嫌弃和忍耐。

仿佛那缕棉花是什么剧毒之物。做完这个动作,她甚至不着痕迹地将手套指尖在身侧昂贵的丝绒裙摆上蹭了一下,虽然裙摆颜色深,看不太出来。

接着,她直起身,冰蓝色的眼眸重新转向那个脸色惨白的女店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你,被解雇了。”

女店员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什……什么?您不能……”

“我能。”维多利亚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现在,离开我的视线,你的存在,污染了这里的空气。”

她又转向那个呆若木鸡的主管,指尖随意地指了指刚才看中的那卷深紫色天鹅绒,以及旁边几卷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丝绸和羊毛呢,“这些,还有……”

她的目光扫过那个吓坏萨莉的玩偶柜台,“那个柜台上,所有陈列的玩偶,无论大小,全部包起来,送到我指定的位置。”

她报出一个位于中产街区、而非富豪区的地址——他们那座由两层旧屋改造的、谈不上府邸但足够体面的住宅。

主管如梦初醒,脸上的尴尬瞬间被狂喜取代,腰弯得更低了,“是,是,尊贵的女士,立刻为您办理,请移步贵宾室稍作休息……”

“不必。”维多利亚冷淡地拒绝 她再次看向萨莉,萨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怯生生地抬起小脸,灰蓝色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茫然地看着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的目光在她和“粗布先生”身上停留了一秒,依旧没什么温情,但之前那种冰冷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些。

她什么也没对萨莉说,只是对尤兰达吩咐道,“尤兰达,带她去买些……合脚的鞋。还有,”

她的目光扫过萨莉身上半旧的外套,“几件厚实点的外套。”

“是,维多利亚大人,”尤兰达连忙应声,声音带着感激和一丝如释重负。

维多利亚不再停留,转身,阳伞轻点地面,如同高傲的天鹅般,朝着付款台的方向走去,留下身后一片复杂的目光,震惊、敬畏、羡慕,以及那个失魂落魄被保安“请”走的女店员悔恨的眼泪,在这个资本主义的世界里,有钱就是一切的底气。

尤兰达蹲下身,轻轻擦去萨莉脸上不知何时滚落的泪珠,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萨莉不怕了,坏人被赶走了,我们去看漂亮的小鞋子,好不好?”她牵着萨莉,走向童鞋柜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闪闪发亮、价格昂贵的进口货,挑选着结实保暖的普通皮鞋。

萨莉紧紧抱着被维多利亚“整理”过的“粗布先生”,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摸了摸熊胳膊上那个被塞回棉花的破口处。

而走向付款台的维多利亚,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松。她当然不会承认,刚才看到萨莉被呵斥时抱着破熊发抖的样子,心里那瞬间涌起的、几乎要突破优雅外壳的怒意。

买下所有玩偶?不过是让那个势利眼明白,她金盏花小姐,哪怕住在改造的两层旧屋里的“随从”和她的“品味”即使是一个破布熊,也绝非她们可以轻慢的对象。

至于“粗布先生”……维多利亚的指尖在蕾丝手套下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缕劣质棉花的粗糙触感,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肮脏,但……算了,她不动声色地又在裙摆上蹭了蹭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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