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杏林堂,变得人满为患,天气变冷,也带给了这座工业城市里的人们各种伤寒病症,相比起那些一点都不靠谱,手术死亡率达到200%的屠夫庸医们,杏林堂被凸显的倒像个活菩萨。

这个时代的医生简直就像屠夫一样,记着沾血的围裙(这代表着医生有着足够的手术经验和荣誉,但真的觉得这很离谱好吧)拿着手术刀,把病人死死的绑在椅子上,还没有麻醉药,病人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病还没治好就已经被吓死了,哪怕手术成功之后也会因为术后感染死亡,这个时候甚至没有消毒的概念,在医术方面,真的还没有中医靠谱。

再看看这来自东方的神秘巫医,只需要吃些奇形怪状,有些苦的药,就能让病得到显著的治疗,这一次也不过就是拿针扎自己,还不怎么疼,特别是芸芝和她的下手张小桃,在异乡人的眼里,小桃的工作更像是护士。

芸芝穿着浅青棉袄深灰裤,还有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小围裙上用红线织了个小葫芦, 但陈芸芝的穿搭里,藏着更坚韧的逻辑——她从未因异国他乡对自己家乡服装的歧视自惭,也未因“融入”妥协尊严。

她的粗布衫沾着药渣,她的旗袍她的披帛裹着素心兰——每一道褶皱里,都是“生活”的痕迹,是“被侮辱与被损害”后,依然要“好好生活”的宣言。

寒雾裹着煤烟漫进杏林堂时,陈芸芝正用竹夹夹起最后几味药材,投入瓦罐中。

药香混着炭炉的暖,裹住了一屋子咳嗽声、擤鼻涕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芸芝姑娘”“陈博士”的呼唤。

她系着的浅青围裙上,那枚红线绣的小葫芦被药汁浸得发暗,却始终洗得干干净净——这是霍雷斯去年从唐人街给她带的,说“葫芦装药,能镇住病气”。

“芸芝小姐。”门帘一掀,裹着破棉袄的老矿工鲍勃踉跄进来,咳得直捶胸口,“昨儿在矿里吸了煤灰,今早连床都起不来了!”

她放下药夹,迎过去时袖口扫过药柜铜把手——那些被她擦得锃亮的抽屉里,装着她从《伤寒论》里抄下的方子,也装着她用三年时间试出来的“治寒咳三味饮”。

“先坐这儿。”她扶他在火盆旁的竹椅上坐下,指尖搭上他腕间,“脉浮紧,舌苔白厚,是寒邪入肺。”

话音未落,小桃已捧来姜茶 “鲍勃叔,先喝口这个暖暖。”小桃是隔壁洗衣坊的孤女,半年前被芸芝收留,如今跟着学扎针、熬药,粗布裙角总沾着药渍,倒比那些穿围裙的英国护士利落几分。

鲍勃捧着粗陶碗,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红 “陈小姐,上回你给我贴的膏药,我这老寒腿真没再犯!那些医生说要锯腿……”

他声音发颤,“他们拿刀划人,血把布单子都浸透了,还说‘这是治病’……相比起来,你这里靠谱多了。”

芸芝没接话,只是将捣药杵在乳钵里研得更细些。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伤口——在“金风玉露楼”,嫖客用碎瓷片划她的脸;在“格伦”号货轮,监工用皮鞭抽她的背;后来看英国医生给伤寒病人放血,刀刃下去,血珠溅在亚麻围裙上,像开了朵暗红的花,好在老天爷的那枚罗盘让她的身体有了奇迹般的生命力和恢复力。

“把外衣解开。”她对鲍勃说,取出银针在酒里泡了泡,灯上烤了烤。

“这……疼吗?”鲍勃缩着脖子,露出精瘦的胸膛,上面还留着矿里落下的伤疤。

“不疼。”她指尖轻点他大椎穴,“像被蚊子叮一口。”

银针扎入的瞬间,鲍勃猛地吸气,却没叫出声,芸芝垂眸看他,想起自己在学针灸时,阿爹掐着她的手腕练,“要狠,手抖了,病人就疼死。”

可她现在知道,真正的“狠”不是扎得深,是扎得准——这根针要避开肺俞穴,要沿着督脉游走,要把寒气从经络里“引”出来。

“出了身汗就好了。”她拔针时,用干棉球按住针孔,“回去煮碗葱白粥,盖厚被子发汗。”

鲍勃穿上棉袄,摸出个硬币要塞给她,“小姐,这是我攒的……”

“拿着买姜。”她按住他手背,“药钱免了。”

铜子儿落在她掌心,还带着体温,她想起霍雷斯说过的话,“他们的钱沾着煤灰,可你的药是干净的。”

于是她将铜子儿放进药柜最底层的抽屉,隔壁传来小桃的轻呼声。芸芝抬头,见个裹着羊毛斗篷的英国妇人扶着门框,脸色青白,“陈博士,我先生……他吐了三天血,医生说……”

“请进。”她擦了擦手,引妇人到里间。床榻上的男人形容枯槁,床头的铜痰盂里堆着暗红血块。芸芝搭脉时,闻到他身上有股铁锈味——是伤寒入胃,瘀血阻滞。

“他能喝药吗?”妇人攥着帕子,声音发抖。

“能。”她转身从药柜里取出当归、川芎、阿胶,“用黄酒炖半小时,分三次服。”

“可……可我们信不过你们的药。”妇人突然拔高声音,“上周隔壁的汤姆先生喝了你们的药,结果……”

“汤姆先生是麻疹误诊。”小桃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并没有说什么如果不相信就不来的话,像这种不相信的事情,他们已经习惯了,声音清凌凌的,“洋大夫说他出疹子要放血,结果放了八盎司血,人就没了。”

妇人愣住,低头看向床榻上的丈夫。男人突然睁开眼,哑着嗓子说:“露西……试试吧。”

芸芝将药碗递给妇人时,瞥见她斗篷上别着的玫瑰胸针——和上周来问诊的纺织厂主夫人的一模一样。这些英国贵妇总说“东方医术是巫术”,却又在病急时偷偷摸进杏林堂,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药要趁热喝。”她轻声道,“喝完盖好被子,我明早来复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药柜的铜把手上。芸芝坐在藤椅上翻医书,小桃蹲在火盆边烘手,身边堆着待洗的药碗。门帘一掀,霍雷斯抱着个木匣进来,镜片上蒙着白雾,“芸芝,王都来的商会先生要见你。”

“不见。”她头也不抬,“没空。”

“说是……想请你去做家庭医生。”霍雷斯把木匣放在桌上,打开是套银质的手术器械。

芸芝终于抬头,指尖抚过医书上的“伤寒论”三字,“告诉他们,阿爹,要请我可以,但是我不当私人医生。”

霍雷斯笑了,“我已经回了,说‘陈大夫的诊金是——一颗真心’。”

她低头继续翻书,耳尖却微微发红,思考着那天夜晚在医院里面见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自己身上的伤也差不多都好了,但她不认为自己会对一个女士产生什么样的情感,在芸芝的认知里只有男女的观念。

而她的“真心”——是药罐里熬了整夜的苦,是银针上淬过的暖,是粗布衫上洗不净的药渣,是绣花鞋里藏着的、从地狱里爬出来时,攥得发疼的希望。

暮色渐浓时,杏林堂的煤炉快灭了,芸芝收拾药柜,见最底层的抽屉里,那半块银圆还在。她用布擦了擦,放进自己的衣袋——明天,要给张小桃做双新绣花鞋,感谢对方一直照顾自己,虽然小桃也受自己照顾。

窗外飘起细雪,她望着药柜上挂着的“悬壶”药幡,想起当年在“金风玉露楼”,老鸨说“艺伎的手只能拿绣花针”,想起在“格伦”号货轮,监工说“奴隶的手只能拉纤”,可现在,她的手能拿银针、能抓药碾、能捧起病人的脸说“别怕”。

“艾米莉亚·温莱特”,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又轻轻摇了摇头。

此刻,她是陈芸芝,是杏林堂的女医,是小桃的“芸芝姐”,是霍雷斯的“芸芝”。

她的手沾着药渣,她的围裙绣着小葫芦,她的绣花鞋踩过青石板上的雪——每一步,都踏得踏实,踏得温暖。

雪还在下,可杏林堂的灯还亮着。那光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投下一片暖黄,像块化不开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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