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机场规定不允许抽烟,但他想抽。也没人敢管他。
他深吸了一口,烟草的辛辣气息直冲肺腑,试图压下胸腔里那点陌生的、让他心烦意乱的鼓噪。目光锐利地穿透人群和烟雾,紧锁着国际到达的出口闸门,像鹰隼锁定猎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专注力下,藏着多少纷乱的心绪。
妹妹……白辞。
这个称呼在舌尖滚过,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重量。他确实是有一个妹妹,像一只可爱的幼兽,呆呆的,老爹说她很危险,但源稚生还是很喜欢她,他觉得妹妹不危险,他觉得妹妹很可爱。
他是带着沉重枷锁和责任感的“皇”,却是一个失职的兄长。
整整二十年,她都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密室里,就因为她被定义为“危险”,可能会毁灭全世界。
如今,另一个妹妹也过来了,她踏上了日本的土地,来到他的地盘。这代表什么?信任?还是别无选择?他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她?是执行局局长源稚生,还是……兄长源稚生?
后者的身份,对他而言,比面对龙王还要陌生和艰难。他习惯了命令、杀戮、掌控全局,却唯独不懂得如何扮演一个“哥哥”。他甚至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亲自来接机——让乌鸦或者夜叉来不就好了?或者让樱全权处理……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掐灭了。
指尖的香烟又燃下去一截,长长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他烦躁地弹了弹烟灰,动作带着一种被压抑的力道。烟灰缸就在旁边,但他似乎忘了它的存在。视线扫过腕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出口的人流涌出又散开,每一次闸门开启的提示音都让他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
“少主,”身旁传来矢吹樱清冷平稳的声音,身上淡淡的香味传入鼻腔,“白辞小姐的航班已经落地十分钟,按常规流程,应该快出来了。”她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出口,同时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源稚生指间那支燃烧过快的香烟,以及他比平时更显僵硬的站姿。
她在飞机上还好吗?东京这阴雨天气会不会让她不舒服?她……会怎么看待他这个突然出现的、所谓的“哥哥”?上次相认时他那副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审视的冷漠态度,会不会让她更加抗拒?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冲撞,让他一向清晰冷静的思维都有些紊乱。这感觉糟透了,比他第一次独立带队执行高危任务时还要……无措。他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演练待会儿见面时的第一句话,是“一路辛苦了”?还是直接喊名字?
该死的!源稚生在心里低咒一声,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细长的烟卷掐断。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患得患失了?这不像他。
就在这时,矢吹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确定:“她出来了。”
源稚生猛地抬眸!
白辞拖着简单的行李箱,随着人流穿过长长的通道,走出国际到达口,融入接机大厅喧嚣的人潮时,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
几乎在瞬间,她就锁定了目标。
人群的边缘,两个身影如同磐石般矗立,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源稚生。
他穿着剪裁精良、质地挺括的黑色长风衣,身姿挺拔如刀,下颌线条冷硬,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肃杀与威严,那是常年身处执行局顶端、手握生杀大权浸染出的气场。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白辞也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仿佛他周围自动形成了一个低气压区,让推着行李车匆匆而过的旅客都不自觉地绕行几分。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出口,像一头在领地边缘巡视的猛虎。
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矢吹樱,则是一贯的沉静如水。她穿着干练的深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冰蓝色的眼眸如同精密仪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确保着少主的安全。她微微颔首,向白辞投来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确认意味的眼神。
白辞的脚步顿了一瞬,然后径直朝他们走去。
源稚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那还剩小半截的香烟用力摁熄在旁边的烟灰缸里,动作快得有些仓促。他挺直了背脊,双手重新插回风衣口袋,努力将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都收敛起来,恢复成了那个威严冷酷的执行局局长。
白辞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朝他们走来。
源稚生看着她走近,他清了清嗓子,在两人距离拉近到足以对话时,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线的平稳和低沉,开口道:“白辞。”
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威严和距离感,“一路辛苦了。欢迎来到日本。” 他甚至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上的外交礼仪。
源稚生也看到了她。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份冷酷的审视感淡去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是责任,是审视,是源自血脉深处却又因多年分离和各自背负的沉重命运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疏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他看着她走近,这个流着相同血脉的妹妹,来到他的“领域”。他该说什么?以执行局局长的身份?还是……以兄长的身份?后者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和笨拙。
他身后的矢吹樱,敏锐地捕捉到了少主那微不可查的紧绷。
白辞停下脚步,行李箱的滚轮声戛然而止。她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平静地迎向源稚生。机场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看着他刻意维持的冷硬姿态,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因不知如何表达而产生的局促。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她只是微微仰起脸,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审视的眼眸里,此刻映出了源稚生有些僵硬的倒影。
白辞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用日语说了一个清晰而平静的字眼,从她淡色的唇间吐出,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深潭,瞬间打破了源稚生努力维持的所有冰层。
“お兄ちゃん 。”
声音不大,甚至没什么特别的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然而,就是这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对源稚生而言,却无异于一道惊雷!
他那张万年冰山般冷峻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极其精彩的变化。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挺直的脊背似乎僵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最明显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总是蕴含着刀锋般锐利光芒的眸子,在听到那声“哥哥”的瞬间,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放大,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而剧烈的情绪:惊愕、难以置信、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紧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滚烫的暖意和巨大的满足感如同火山熔岩般喷薄而出,瞬间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所有防线!
威严?肃杀?执行局局长的气场?在这一声呼唤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她叫我什么?
哥哥?
绘梨衣可从来没叫过!
虽然她也不能叫……
源稚生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一股陌生的、酸涩又无比熨帖的热流直冲头顶,让他的耳根都微微有些发烫。他努力想板起脸,想维持住兄长的稳重形象,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极其生疏、甚至有些扭曲的、愉悦的弧度。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之前准备好的所有公式化的欢迎词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最终,他只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嗯……嗯。”
矢吹樱站在他身后,冰蓝色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极淡的笑意。她清晰地看到了少主那瞬间崩塌又重塑的表情管理,以及那声回应里藏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开心。这位掌控东京地下世界、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天照命”,此刻笨拙得像个第一次收到糖果的孩子。
白辞将源稚生这精彩绝伦的反差尽收眼底。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原本沉静如水的眼底深处,似乎也悄然融化了一丝极淡的涟漪。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那声干巴巴的“嗯”。
“走吧,”源稚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强行压下心头那还在激荡的暖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一些,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白辞手中的行李箱拉杆,“车在外面。” 动作比刚才流畅了许多,那丝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在一声“哥哥”之后,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笨拙却真实的亲近。
矢吹樱无声地侧身,做出引导的姿态。
三人转身,融入机场流动的人群。源稚生走在白辞身侧,步伐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