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那晚之后,日子以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的方式滑过。

白辞和路明非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路明非没有再追问那个“考虑”的结果,只是偶尔在走廊相遇,他眼底会闪过一丝小心翼翼的亮光,带着点傻气和藏不住的期待,像只守着宝藏洞口的小狗。

至于白辞嘛,依旧安静,但那份安静里少了些死寂的疏离,多了些沉甸甸的、正在被梳理的思绪。她偶尔会回应路明非一个极轻微的点头,或是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这微小的互动都能让路明非暗自雀跃半天,然后又陷入新一轮“她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的忐忑循环。

夏弥和零成了最敏锐的观察员。夏弥像只嗅到八卦气息的小狐狸,总想旁敲侧击,但都被白辞以沉默或转移话题化解。零则更直接,有时会淡淡地问一句“决定了?”,白辞也只是摇摇头,眼神复杂,浑身都弥漫着一种悬而未决的张力,像拉满的弓弦,不知何时会射出结果。

直到暑假的日子到来,这种气氛才渐渐的被打破。

出发的日子定在一个略显阴沉的早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卡塞尔学院古老的尖顶,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雨。

宿舍楼下,白辞拖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她的行李一向简单,除了必要的衣物和书籍,几乎没什么私人物品。箱子里,那本路明非送的、被她擦拭得几乎掉漆的相框,安静地躺在最底层。

夏弥和零跟在后面,夏弥今天难得没咋咋呼呼,但表情却有点蔫蔫的。零依旧是一身校服,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只是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纸袋。

“师姐!”到了地方后夏弥一个箭步冲上来,给了白辞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力道大得差点把白辞撞个趔趄,“呜……你要走了!日本那么远!以后谁陪我吃夜宵啊?谁听我吐槽芬格尔那个废柴啊?零师姐这家伙只会嗯嗯啊啊!”她把脸埋在白辞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白辞被她抱得有些无措,僵硬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夏弥的后背。夏弥身上那股熟悉的、充满活力的气息传入鼻腔里,有点好闻……

“我又不是要去赴死了……至于这样嘛……”白辞的声音有些无奈。

“可我想师姐嘛!”夏弥抬起头,挤出个笑容,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进白辞手里,“喏!给你的!最新款的……呃……防狼喷雾!东京那地方,听说痴汉可多了!万一遇到不开眼的,按这个,嗷嗷叫,吓死他!”她挥舞着小拳头,“还有……不能单独执行搜查任务、洗衣服的时候别把上半身探进洗衣机里面、家里的东西坏了不要自己一个人叫修理工唔、唔唔!”

白辞看着捂住夏弥嘴的零,轻笑了一下,默默地将小盒子收进口袋,低声道:“谢谢。”

零走上前,将手中的纸袋递给白辞,声音依旧清冷:“一些常用药。日本的药店虽然多,但很贵,应急的备着。”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白辞,似乎想穿透她平静的表面,“富士山,很漂亮。照片,可以发给我看看。”

这平淡无奇的话语里,白辞接过纸袋,指尖触到零微凉的手指,她点了点头:“……好。谢谢。”

没有多余的煽情话语,零只是轻轻拍了拍白辞的手臂。

“车来了。”零的目光投向远处驶来的学院专车。

气氛瞬间又沉重了几分。

夏弥紧紧抓着白辞的手:“师姐……你……你跟师兄……”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白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她这几天刻意避开了路明非,那个脸颊上的吻和“考虑”的承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次看见他都有点嘴唇发烫。

她需要空间和时间,去厘清自己混乱的过去、别扭的现在和模糊的未来,去面对那个深埋心底、关于“自我”的巨大命题。在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无法给出任何承诺,任何靠近都可能变成对彼此的伤害。

“等我回来……”白辞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再说。”

夏弥看着她平静却异常坚定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丫脑子是不是有病啊?亲都亲了还这么别扭?就一句话的事,这很难吗?

但早晚的事,急啥。

黑色的车平稳地停在面前。司机下车,沉默地接过白辞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白辞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宿舍楼,目光扫过夏弥红红的眼睛和零平静却隐含关切的脸庞。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水汽的空气,仿佛要将卡塞尔的气息刻进肺腑。

“走了。”她轻声说,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声音,隔绝了外面两个女孩的身影。

她没告诉路明非,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太想告诉他说。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宿舍区。白辞没有回头。她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爬满藤蔓的古老墙壁、庄严的大门、郁郁葱葱的树木——一点点向后倒退,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剜走了一块。有对熟悉环境的不舍,有对未知前路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于“自我”的决意。去日本,不仅是任务,更是她给自己划出的一道分界线。她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一个没有路明非的地方去面对自己。

去发现她想要什么?她能否……真正地去回应路明非那份滚烫的赤诚?

车子驶出学院大门,汇入通往机场的公路。窗外的景色变得陌生而开阔,铅灰色的天空下,远山如黛。

白辞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口袋边缘,那里装着夏弥给的“防狼喷雾”,还有零给的药。微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她会回来的。

带着一个清晰的答案。

无论那个答案,最终指向何方。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车窗,模糊了外面飞逝的世界。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雨刮器规律的摆动声。白辞睁开眼,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朦胧的景色。

要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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