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刀子似的刮过广场,卷起地上的冰碴和未燃尽的煤屑,抽打在人们脸上。队伍长得望不见头,沉默地蠕动着,如同一列被冻僵的送葬队伍。
男人们佝偻着背,破毡帽下露出的耳朵冻得紫黑,结了厚厚的痂。
女人们用褪色的头巾紧紧裹着婴儿,那襁褓硬邦邦的,不知是冻硬的破布,还是孩子僵直的小身体。
无人说话,只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脚下踩碎薄冰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寒风中格外刺耳。
煤,是命。
棚子口,几个市政厅的办事员裹着厚实的呢子大衣,戴着皮手套,脸冻得发青,眼神却像脚下的冰一样冷硬。
他们身后,堆着小山似的煤堆——不是整块的光亮煤,而是煤渣、煤粉、混着矸石的黑土,一个办事员拿着铁锹,不耐烦地铲起一锹,倒进伸过来的破筐、烂桶、甚至直接摊开的破布上。
“下一个!快点!一人五磅!”声音嘶哑,带着被寒风呛住的咳嗽。
一只枯柴般的手,指甲缝里嵌满黑泥,颤抖着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盆伸过来。
铁锹落下,黑灰的煤渣泼进盆里,扬起一片呛人的黑雾。那人赶紧用另一只冻裂的手拢住,生怕被风吹走一粒——那是活命的火种。煤渣太碎,太湿,混杂着冰粒,根本捏不成块。
这点分量,只够在破铁皮炉子里烧出一点微弱的、带着浓烟的暖气,勉强烘热半间漏风的棚屋,聊胜于无。
粮,是喘息的资格。
旁边的棚子下,教会的人在分发食物。不是面包,是燕麦糊——一种灰黄色的、粘稠冰冷的糊状物,盛在同样冰冷的铁皮罐头盒里。糊糊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里面混着未去净的麸皮,甚至偶尔能看到细小的石子。
“主的恩典,拿稳了!”一个黑袍修士机械地递着罐头盒,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他的手倒是保养得很好,白皙干净。
领到糊糊的人,顾不得烫——其实根本不烫,冰手——立刻伸出乌黑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罐头边缘溢出的冰冷糊糊。
有人当场就蹲在雪地里,用冻得麻木的手指挖着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吞咽声,这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更别提暖身。
它唯一的作用,是让空瘪的胃袋暂时停止那令人发疯的绞痛,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资格站在这里,等待下一轮施舍,或者……等待冻毙。
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黑雪和煤灰,像一条条污浊的裹尸布在空中乱舞,排队的人群在寒风中缩得更紧,像一群被驱赶到屠宰场边缘的羔羊,沉默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是熬过今夜,还是像昨天倒在巷口的张三、前天冻死在窝棚里的李四一样,变成运河边新添的“路倒”,成为那传说中“雪中人”的养料?
一个裹着破麻袋片的老妇人,领到了她那份煤渣和糊糊。她佝偻着腰,把瓦盆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的火种。
浑浊的老眼茫然地扫过发放点办事员们相对厚实的衣装,扫过远处工厂烟囱喷吐的、象征着工业力量却与他们无关的黑烟。
她没说话,只是更深地低下头,一步一挪地,融入了那沉默而绝望的归家,如果能称之为家的话人流中。
她怀里的那点黑煤渣,在漫天黑雪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沉重——那是洛克斯伯里严冬里,底层生命所能抓住的,最后一点带着煤灰味的、冰冷的“暖”意。
伊卡穿着厚重的衣服站在广场上他环视着这死气沉沉的“善举”,看着那些在寒风中如提线木偶般挪动、只为一口残羹冷炙的人们,看着那象征性冒着白气、实则冰冷刺骨的粥桶,看着那教会执事手中如同招魂幡般的“具结书”。
“总算是干了点人事……” 他低声嘟囔,那叼着的铜扳手在寒风中闪着冷硬的光。这话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更深的悲凉。
或许,在这吃人的世道,在这连风雪都带着铅毒与诅咒的洛克斯伯里,这一碗冰汤,一块硬饼,这一纸卖身契,便是那“仁政”的极限了。
它救不了命,顶多让这些“燃料”在彻底冻僵、变成“雪中人”食粮前,多喘几口带着煤灰味的寒气,但这也足够了。
他紧了紧,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没踝的雪泥里,身影很快被铅灰色的雪幕吞没。
伊卡不禁想到眼前的情况未免有些讽刺,原本给人们带来灾厄的怪物反而救了这里的人们一命,让他们至少在这个冬日里在苟延残喘中得到一丝支撑。
可是他也不该觉得有什么讽刺,伊卡忽然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利用这只怪物,在这个冬天结束后,再消灭它,只要有足够的热量稳定的雪中人收容在一个区域,无非就是让一些本该冻死的人遭殃,让更多的人可以得到生的希望。
而另一边的情况,伊卡所想到的事情,艾米莉亚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了,心中的罗盘能够准确的告诉她,那个怪物的位置,通过不断的驱赶和引导,作为一个为底层民众博取救济的工具。
“真是麻烦呐。”艾米莉亚抖了抖自己那只华丽的蓝色礼帽,重新带上,在风雪之中,这只有着神秘力量的礼帽纹丝不动,而艾米利亚的金眸,死死的盯着她所看到的那个方向,尽管看不到任何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