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山城江北机场巨大的航站楼映入眼帘。
云书简将车稳稳停在出发层。
车子停稳。
朱青煊解开安全带,利落地下车。
云书简也赶紧下车,帮她从后备箱拿出那个看起来就很结实的拉杆箱。
“就到这里。”
朱青煊接过拉杆箱,语气干脆。
“进去还有手续。”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出发层门口,高挑的身姿和强大的气场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一路顺利。”
朱青煊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云书简一眼。
利落地转身,拉着行李箱,汇入了机场涌动的人潮。
云书简发动车子,缓缓驶离喧闹的机场。
车厢里骤然变得异常安静。
副驾驶座空着,那股若有若无、混合着硫磺气息的灼热感也随之消散,只留下皮革和车载香氛的淡淡味道。
云书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朱青煊的存在感是如此之强,她的离去仿佛瞬间抽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源,让旅社狭小的空间都显得空旷起来,但同时也留下了一片沉甸甸的、需要独自承担的责任感。
他打开车窗,让初夏微热的空气涌入,试图驱散心中那点莫名的空落感。
高速路旁的绿化带飞速倒退,城市的轮廓被远远抛在身后,视野重新被郊野的绿色占据。
一个多小时后,熟悉的庭院出现在前方。
他将车稳稳停入仓库。
推开旅社大门,一股不同以往的寂静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光洁的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前台后,云素璃正拿着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台面。
她听到门响,立刻抬起头,清冷的眸子望过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主人,您回来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回来了。”
云书简关好门,走到前台,将车钥匙随手放在柜台上。
云素璃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朱小姐……她走了。”
“嗯,走了。”
云书简环顾四周。阳光很好,地板光洁,一切都井井有条。但这份安静,与朱青煊在时那种无形的张力截然不同。
她仿佛带走了一部分旅社的“活力”——那种属于超凡存在的、带着危险气息的勃勃生机。
云素璃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静,她放下抹布,走到云书简身边,低声说
“……好安静。”
是啊,好安静。云书简在心里附和。
他看着云素璃。
她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穿着那身米白衬衫和浅灰长裤,身姿挺拔,眼神清澈却带着初醒者的懵懂和一丝刚刚卸下重负的茫然。
嗒…嗒…嗒…
寂静被一阵规律而滞涩的脚步声打破,如同沉重的脚步碾过湿冷的礁石。
海瑟薇深蓝色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依旧裹在那件旧风衣里。
他步履平稳地走到前台,深蓝如寒渊的瞳孔直视着云素璃和云书简。
“退房。”
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深海般的沉抑。
云素璃轻轻颔首,翻开登记簿。
“好的,海瑟薇先生。”
海瑟薇沉默地注视着她记录的动作。
片刻后,他才用那平缓的语调补充道,像是陈述一个冰冷的结论:
“这里的‘锚’……太浅。我体内‘潮涌’的……平息……效率过低。”
他选择了更贴近自身状态的词汇——将污染逆流比作难以平息的“潮涌”,而旅社的稳定力量则是深度不足的“锚”。
疗养效果差,原因直指核心。
“明白了。”
云素璃应道,笔尖未停。
就在云素璃即将合上登记簿的瞬间,海瑟薇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缓缓伸了出来。
他的掌心,托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约莫硬币大小、边缘不规则的薄片。
它的颜色是深邃的墨黑,对着光线的角度,能看到其内部流转着如同深海磷光般的碎星蓝芒。
薄片带着天然的、水流侵蚀般的细微纹理,触手冰凉,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湿意。
它看起来像是一片巨大的深海鱼鳞,又像是某种奇异矿物的结晶。
海瑟薇将这枚深蓝薄片轻轻放在黄铜柜台上。
薄片接触金属的瞬间,一丝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咸冷水汽悄然弥漫开来,仿佛刚被从千米之下的海水中打捞而出。
“房费。”
他只吐出这两个字,没有解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仿佛支付这样一枚蕴藏着深海气息的薄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云素璃的目光落在这枚奇异的“硬币”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散发出的那股纯粹而冰冷的海洋气息,与海瑟薇身上的咸腥不同,它更……精粹,也更……古老?
仿佛浓缩了一片沉静海域的本源气息。
海瑟薇的目光再次投向旅社深处,那深蓝的瞳孔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他再次开口,语调依旧平直,却多了一丝承诺的意味:
“当这里的‘锚’……能触及更深的水层……”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感受着旅社的潜力,
“……我会再来。”
语毕,他不再停留。
深蓝色的风衣下摆拂过地面,如同退潮时卷走砂砾的暗涌,悄无声息地带走了他周身那股沉滞的咸腥感。
大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黄铜柜台上,那枚幽蓝的深海薄片静静地躺着,散发着微弱的碎星蓝芒,无声地散发着冰冷、纯净、古老的海水气息。
它像一枚来自深渊的印记,一个未来重临的凭证。
云素璃小心翼翼地拾起它。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那股精粹的咸湿感仿佛能穿透皮肤。
“深海鳞片?还是某种……结晶?”
云书简低声自语,
“不像凡物……蕴含的力量很精粹,也很……古老。”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云素璃感受到的那份“精粹”与“古老”特质。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枚薄片,又抬眼望向海瑟薇消失的大门方向。
这个沉默寡言的深海来客,留下了一件非比寻常的“房费”。
它绝不仅仅是货币那么简单。
“收起来吧,”
云书简对云素璃说,语气恢复了沉稳,但眼神深处的好奇与探究并未褪去,
“用个干净的容器装好。这东西……很特别。”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薄片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必完全明了的直觉
“它给我的感觉……像是在等待什么。”
云素璃会意,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小碟。
云书简小心地将那枚散发着微弱磷光的深海薄片放入其中。
幽蓝的光芒在透明的玻璃中静静流转,那股精粹古老的咸冷气息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谜题,一个未来波澜的预言。
云书简端起他那杯已经微凉的热茶,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玻璃碟中的薄片。海瑟薇的退房留下了疑问,而这枚奇异的房费,则像一把钥匙,指向了旅社未来可能触及的、更深邃也更神秘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