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对别人说的话都满意,那么世人也就不可能知道别人所说的真实内容,要笔墨写出的痕迹,排列在简策上面,才能得知。所以孔子没有当上君王,就写作《春秋》以表明政治主张。考察《春秋》所阐明的没能得以实行的政治主张,就可以知道孔子具有当君王的品德。
孔子是圣人,如果有像孔子那样业绩的人,即使不具备孔子那样的才能,这也是贤人的实际证明。贤人与圣人所遵循的道相同只是名称不一样,贤人既可以确定,那么圣人也就可以论定了。
问:“周代的礼制不败坏,孔子就不会编写《春秋》。《春秋》的写作,起因于周代礼制的败坏。如果周道不败坏,孔子不编写《春秋》,未必他不具备作为孔子的才能,只是没有理由来促使他从事编写。如果是这样,单从孔子编写《春秋》这件事,不能够看出他是圣人;如果有像孔子那样业绩的人,还不能识别他是贤人吗?”
回答说:周代礼制败坏,孔子起而编写《春秋》,《春秋》的文义褒贬是非,深得道理的真实内涵,没有违背礼义不合正道的错误,所以据此可以看到孔子的贤明,是很实际的。没有言论就以文章来考察,没有文章就以言论来考察。假设孔子不编写《春秋》,也还有别的遗留下来的言论,发表言论必定有原由,如同写文章必定有目的一样。
考查文章的好坏,而不考虑写作的起因动机,世间写文章的人多得很,是与非不分,对与错不定,桓君山对此的评论,可以说是掌握了它们的实质。依据文章来考察真实情况,桓君山就是汉代的贤人。陈平没有做官时,在乡里分祭肉,每份肉分得完全一样,这是他能当丞相的证明。
分肉与评论文章,实质上是一回事。如果桓君山得以掌握汉朝治国的大权,他的用心与论文意旨不会不同。孔子没有当上君王,素王的业绩反映在《春秋》上。这样说来,那么桓君山没有当上丞相,素丞相的功绩已留存在他的《新论》之中了。
法曲献仙音
花匣么弦,象奁双陆,旧日留欢情意。梦别银屏,恨裁兰烛,香篝夜闲鸳被。料燕子重来地,桐阴琐窗绮。
倦梳洗。晕芳钿、自羞鸳镜,罗袖冷,烟柳画阑半倚。浅雨压荼コ,指东风、芳事余几。院落黄昏,怕春莺、惊笑憔悴。倩柔红约定,唤取玉箫同醉。
这首《法曲献仙音》全篇以“旧欢”与“今寂”的尖锐对照为轴,以女性口吻自诉,层层铺染出一幅“春尽人倦、香冷鸳孤”的深闺心象图。词人把时间的流逝、空间的闭锁、物象的变迁、心理的跌宕,织入极其缜密的意象网络;几乎每一物象都同时承担“景语”与“情语”的双重功能,遂使小令短短九句,竟有长篇叙事般的纵深与余味。
“花匣么弦,象奁双陆,旧日留欢情意”三句劈空而来,不设主语,先以物见人。“花匣”为雕饰繁丽的琴匣,“么弦”指最细的高音弦,暗示昔日轻拢慢捻、低唱浅斟的旖旎;“象奁双陆”写牙雕妆奁与双陆棋局并置,一红一白,一静一动,把闺中赌书泼茶、斗草弈棋的缱绻场景浓缩在一尺几案之上。
然而“旧日”二字陡转,点明这一切已属追忆——物是而人非,热烈的色香在句尾被“情意”二字轻轻收束,却留下漫长的怅惘。此三句以实写虚,以静写动,以丽景写哀情,正是“以乐景写哀”的加倍笔法。
“梦别银屏,恨裁兰烛,香篝夜闲鸳被”三句把时间移向“昨夜”。“梦别”两字最狠,它意味着连在梦中都不能完聚,反被银屏隔断;“恨裁兰烛”写醒后剪烛,烛芯似心,寸寸成灰;“香篝”即熏笼,笼内火冷,只剩一缕余温与被上双鸳的刺绣相对——被面鸳鸯犹交颈,被里人身却孤另。
三句层层递进,从“梦”到“醒”到“空室”,将“别”与“恨”写得既幽微又剧烈。值得注意的是,“裁”“闲”两个动词下得极巧:“裁”本为剪烛花,却暗含“裁愁”“裁恨”之意;“闲”表面写熏笼不再添香,实则写人心无处安放之“闲”。
“料燕子重来地,桐阴琐窗绮”一句,把视线推出室内,转向庭阶。燕子秋去春来,本是无情之物,却年年认取旧巢;而“重来地”三字,反衬出人事之不可重来。“桐阴”与“琐窗”之间下一“绮”字,把绿阴映窗的幽暗写得仿佛一幅经纬交错的绮罗——明暗相错,恰似女主人错综的心事。燕子与桐阴,一动态一静态,一有声一无声,交织成“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无声惊雷。
下片转入“今日”。“倦梳洗”三字是全部心理的外化:妆奁虽在,已无心启;鸾镜虽明,已羞自照。“晕芳钿、自羞鸳镜”两句,以“晕”字写花钿失色,以“羞”字写人面憔悴,一笔两写,镜里镜外俱是萧索。“罗袖冷,烟柳画阑半倚”再拓空间:罗袖之所以冷,既是暮春风寒,更是无人执手之冷;画阑之所以半倚,既是身倦难久立,更是心无所凭之倦。一个“倚”字,把人与阑干、烟柳、薄暮融为一体,成为黄昏中最单薄的一剪侧影。
“浅雨压荼コ,指东风、芳事余几”两句,以“浅雨”之轻,反衬“压”字之重。荼コ(酴醾)为春末最后一种繁枝密蕊之花,今被雨欺,暗寓女主人公青春将逝。“指东风”二字尤妙:非东风指人,乃人指东风——伸出一根纤指,遥点空中,仿佛在责问:你匆匆吹老百花,如今还剩几许芳菲?一个细微动作,把幽怨、无奈、不甘尽包其中。
“院落黄昏,怕春莺、惊笑憔悴”再写声音。春莺啁啾,本是撩人情绪,而“怕”字一转,竟成畏怖:怕它天真烂漫的啼声,反衬出自己的憔悴;怕它“笑”我,其实是自笑。此处以莺之“笑”与人之“愁”并置,形成强烈反差,把自怜、自嘲写到极致。
末二句“倩柔红约定,唤取玉箫同醉”忽然振起。“柔红”指花,亦指伊人红袖;“玉箫”指乐器,亦指昔日吹箫人。女主人似从绝望中挣扎出一丝不甘:纵使芳菲销歇,仍欲执花为信,再约那人携箫而来,同入醉乡。然而“倩”“唤”二字皆属一厢情愿,能否如愿,词人未写;留下一个悬而未决的尾韵,让读者在“同醉”的幻光中,反而更深刻地体味到长醉不能的悲凉。
综观全词,其艺术特征有三:其一,意象绵密而层深。词人善于把多重时空折叠于同一画面:室内与院落、昨夜与今宵、燕子与人、花与镜,彼此映照,形成“回环式”结构;其二,动词警策而富多重含义,如“裁”“倚”“指”“倩”,皆一箭双雕,既写动作亦写心理;其三,以丽语写哀情,以热色写冷意,通体绚烂,却通体冰凉。通篇无一字正面道破“孤独”与“相思”,而孤独与相思已渗入每一缕光影、每一声莺啼。读者掩卷,仿佛仍能闻到那冷香犹在,仍能听到那玉箫未响,而花匣琴弦,早已蒙尘。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