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洞府的石门掩上，借着月光摊开书卷，泛黄的纸页上，“以血为引，以魂为契” 八个字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沈青梅带来的两只灵鼠尸体被她丢在洞府外，血腥味混着灵鼠特有的骚气。
她抬起右手，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妖气，相较于沈鱼儿长气歌的蓝色，妖气呈现的则是沉重如铅的墨黑。
修习《请妖法》后第一次主动调动力量就成功了，黑色的气流如细线般缠上尸体，轻轻一挑便将其卷至洞府外的竹林深处。
“确实比长气歌顺手，” 林南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妖光，碧色眸子卸下了所谓的温柔，此刻剩下的只有无所谓的冷漠。
如果说前八世的妖力本能是被封存的锁，那《请妖法》就像一把钥匙，刚插.入锁孔便已让猛兽发出低啸。
她按照书中记载，取来陶罐盛了清水，摘下一根银簪，刺破指尖。
血珠滴入水中，瞬间晕开，却没有下沉，反而浮在水面旋转，形成一个诡异的猩红旋涡。
林南念起请妖法的口诀，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跨越万年的蛮荒感。
这口诀与她曾还是妖皇时祭祀的咒语隐隐相合，念到第三句，洞府内的温度骤降，烛火猛地窜起半尺高，映得墙壁上的影子扭曲如鬼。
水面的血色旋涡越转越快，隐约有细碎的呜咽声从罐中传出。
林南屏息凝视，双指并拢戳于眉心。
“请！”
只见一只巴掌大的白影从旋涡中钻出，顺着林南的手指遁入她的眉心。
白发少女吃痛般轻嘶一声，一掌压在桌面，她紧蹙眉头，碧色的眸子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眸子闪过一道道光晕，猛地变成两道竖瞳。
阴冷诡谲的妖气倏然铺满整座洞府，灵气充盈的洞府发出石锅煮沸一般的闷响，甚至刮起似有还无的妖风。
借着浸血的水，少女看着自己如今的模样。
两只毛茸茸的雪白尖耳颤颤巍巍的出现在脑袋上，配上那对妖异的碧色竖瞳，却又给人一种莫名的神秘气息。
她伸出手掰着下唇，看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小虎牙，蓦然一笑。
“哼，果然么。请来请去，请来的还是我自己，”少女笑弯了眸，于是洞府里的妖风倏然凝固，再消散如烟。
若说对真气的掌控，少女不敢说自己是什么高手，可若是说到妖气，恐怕整个中央大陆没有几个人比她强。
“这一世不是老虎，半妖……所以变成了灵猫？”
思绪纷飞之际，不知少女脑海里出现了什么，她突然红透了颊，她轻轻咬着下唇，思考许久后，悄悄对着水中倒映的自己吐着小舌头。
右手握爪，小小的喵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洞府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林南迅速盖住陶罐，转身时已卸去妖身，换上平日的温和表情。
“咚，咚咚——”
“何人？”
“寻林。”
“寻林长老？” 林南故作惊讶，打开洞府门，看向门外那个面色如霜的清冷女子，“这么晚了，长老有何要事？”
舒影穿着一身素色道袍，黑眸在洞府内扫过，最终落在倒扣的陶罐上。“刚才路过，恍恍惚惚感应到你洞府有妖气波动。”
她声音平淡，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新弟子私练禁术，按门规要废去修为的。”
林南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长老说笑了，我连气都找不到，哪敢碰禁术？许是刚才处理灵鼠尸体时，沾了些妖气吧。”
她踢开石桌下的血迹，“沈青梅带来的那两只畜生，倒是一身戾气。”
舒影的目光在她指尖停留片刻，
那里的针孔还未愈合，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忽然走上前，伸手想去碰林南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避开。
“长老还有事吗？” 林南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碧眸里的温和淡了几分，“夜深了，我该休息了。”
舒影的手僵在半空，黑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方才确确实实感觉到那股妖气，不似普通妖兽的凶戾，而是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与记忆中某个身影重合得让她心惊。
“《请妖法》练得如何了？” 舒影忽然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南一愣，随即笑道：“长老怎么知道？我不过是借来看看，实在太难，怕是学不会。”
“那本书戾气重，” 舒影转过身，背对着她，“不适合你。明日我让人送本《青云心经》过来，比你那旁门左道有用。”
“多谢长老好意，” 林南低头看着陶罐，“但我还是想试试。”
舒影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这句话太像了。
当年她刚登基时，林南缠着她想要学剑，她总嫌招式繁琐，又嫌林南一介“凡人”天赋太低，学也是无用功。
那时候的老师就是这样低头看着剑谱，说 “但我还是想试试。”
“随你，”舒影的声音冷了几分，推门离去时，衣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再次摇曳。
石门合上的刹那，林南紧绷的脊背骤然放松，抬手按住胸口，指尖冰凉。
“疯子，” 林南低声骂了一句，却不知是在骂舒影，还是在骂自己。
她掀开陶罐，看着恢复纯澈的水面，沉默良久。
自己乃是整个中央大陆都极其少见的半妖之身，要想学得正道功法，只能通过诸如《请妖法》一类的“歪门邪道”来将妖力转化为真气。
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学习后续更多的东西。
可妖已经灭世千年了，若说最懂妖的人，还真的只有舒影一个人。
所以……她真的要去拜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般的舒影，为老师么？
曾经师生的关系在这一世完全逆转？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林南就有些起鸡皮疙瘩。
“思过崖……衣冠冢……”
少女指尖一圈又一圈的卷着白发，面露纠结。
正思忖间，洞府外传来沈鱼儿的声音，带着点雀跃：“小林！我改好水法的最后一个符文了，你要不要看看？”
林南迅速将陶罐藏进石柜，扬声道：“来了！”
推开门，沈鱼儿举着一张画满蓝色符文的纸站在月光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飞，眼里的亮比星光还盛。
“你看这里，我把‘穿’字诀和‘缠’字诀结合了，既能刺又能捆，三个月后肯定能把沈青梅打趴下！”
林南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心头的阴霾散了些。
她伸手拂去沈鱼儿发间的草屑，轻声道：“厉害。不过明天起，我们得早点起来练，不然赶不上入门仪式的早课。”
“好！” 沈鱼儿用力点头，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林南的脸颊，“小林，你身上怎么有股檀香味？”
林南的动作一顿，宛然笑道：“可能是今日在藏书阁沾到的吧。”
沈鱼儿没再追问，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起明天的修炼计划。
林南任由她牵着，目光却越过沈鱼儿的肩膀，望向思过崖的方向。
夜风穿过竹林，带来远处驭兽峰的喧嚣，沈青梅大概还在为灵鼠的死撒泼打滚。
林南握紧沈鱼儿的手，碧眸里闪过一丝决绝。
前世今生，总归要面对的，况且……
她也需要一步步努力加油，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始终如一地待在沈鱼儿身边。
至于那些缠绕千年的爱恨，就先让它们埋在思过崖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