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琳的宣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回荡在狭小的厨房里。每一个字,都像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她维持着那个将莱恩圈禁在椅子里的姿势,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撑在扶手上的掌心,能清晰地感觉到木质纹理的冰凉与坚硬。这种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时间,被无限拉长。

一秒。

两秒。

莱恩没有反应。

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那双总是显得疲惫的眸子,只是平静地承接着她所有的情绪——她的强硬,她的紧张,以及藏在这一切之下的,那份连她自己都不愿正视的恐慌。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琳感到心慌。

她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推到了赌桌中央,而对方,却连牌都懒得看一眼。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声音大得让她怀疑莱恩是不是也能听见。她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维持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强势”。

她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能够与他平等对话的假象,会瞬间崩塌。她会变回那个只能躲在屋子里,等待他投喂和施舍的可怜虫。

不。

绝不。

莱恩没有推开她,也没有站起来。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后靠了靠,让自己的后背更深地陷入了椅背之中。

这个动作,化解了她姿态上的压迫感,却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像是刚刚睡醒时带着的沙哑,敲在琳紧绷的神经上。

“理由。”

不是质问,不是反诘,只是两个字。

他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琳的呼吸一滞。

理由?

她该怎么说?

因为我恨他们,我希望他们毁灭,但我不希望你插手,因为你的插手会玷污这份毁灭的纯粹性?

这太可笑了。自私又恶毒。

还是说,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离开这间屋子,害怕你一去不回,害怕这刚刚亮起一点光的世界,重新被黑暗吞噬?

这太可耻了。软弱又卑微。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听起来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借口。

“那里很危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奥斯顿领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贵族、反抗军、还有饥饿的平民……你一个人过去,太……”

“我不会有事。”莱恩打断了她。

这不是自负,而是一种陈述。琳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这个男人的强大,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第一个理由,被轻易击溃。

琳的嘴唇动了动,又想出了第二个。

“你的干涉,没有意义。”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救不了所有人。你今天救了他们,明天他们还是会因为饥饿和贪婪,去攻击下一个人。人性就是这样,你改变不了什么。”

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她看见莱恩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那不是嘲笑,更像是一种……了然。

“所以,”他缓缓地说,“你不想让我去,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你。”

一句话,就剥开了她层层包裹的伪装,直指核心。

琳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僵硬了。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一股羞耻感从心底涌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被看穿了。

完完全全地,被看穿了。

她撑在扶手上的手,再也使不出力气。身体的姿态,从前倾的压迫,变成了无力的支撑。她的头,不自觉地垂了下去,额前的碎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厨房里,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剩下水槽里没关紧的水龙头,还在固执地滴着水,嗒,嗒,嗒,像是在为她的溃败倒数计时。

就在琳准备彻底放弃,直起身子退回自己的安全角落时,莱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好吧。”

轻飘飘的两个字。

琳猛地抬起头。

她听到了什么?

莱恩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干劲的表情。但他看着她,这一次,他的视线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深邃的,她无法解读的情绪。

“我不去。”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这个决定。

琳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赢了?

在她已经放弃抵抗,在她已经承认失败的时刻,他……退步了?

为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胜利,没有带来任何喜悦,反而让她感到一阵巨大的、无所适从的茫然。

“但是。”

“这不是结束。”

他看着她,目光平静而深远,“奥斯顿领的闹剧,总有落幕的一天。那些背叛你的人,也终将迎来他们的结局。”

他的话,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等到那一天,等到你的身体和力量,都恢复到足以支撑你站立在废墟之上的时候。”

莱恩伸出一只手,没有触碰她,只是虚虚地抬起,仿佛在丈量着什么。

“我会带你回去。”

琳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会带你,亲眼见证那一切的终结。”莱恩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时空的宣告,“届时,你可以选择。”

“你可以选择做一个旁观者,冷漠地看着那座城市,和你所有憎恨的人,一同化为历史的尘埃。”

“或者……”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也可以选择,做那个行刑者。”

“亲手,为这一切,画上句号。”

轰——

琳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旁观者……

行刑者……

他没有用“导演”或者“演员”这种虚无缥缈的比喻。他用的是最直接、最残酷,也最能击中她内心深处渴望的词汇。

他没有剥夺她的仇恨,也没有否定她的过去。

他只是将这份仇恨的最终裁决权,以一种承诺的方式,重新交还到了她的手上。

这不是她想要的、此时此刻的、对他的“主导权”。

这是一种……更加宏大,也更加沉重的,对她自己命运的“主导权”。

她看着莱恩,这个总是躺在椅子上,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男人。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他。

琳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直起了身子。

她离开了那张椅子,退后了一步,又退后了一步,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墙体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她该怎么回答?

答应他?

这意味着,她要将自己未来的希望,再一次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将自己复仇的火焰,交由他来保管。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了。

从她选择抓住他这束光开始,就已经没有了。

琳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那股翻涌的情绪,终于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抬起头,迎向莱恩的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一个约定。

莱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可以被称之为“满意”的神情。他收回了那只悬在空中的手,顺势端起了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喝了一口。

仿佛刚才那场改变了两人关系走向的对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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