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倒映着一张男人的脸。
四十一岁的,属于奥斯顿的脸。
这张脸上,曾经写满了权谋与胜利,每一道法令纹都像是战功的勋章。而现在,水中的倒影,只剩下扭曲的、无法掩饰的败相。
输了。
他输给了琳,那个被他亲手从云端拽入泥潭,本该永远匍匐在他脚下的残次品。
不。
奥斯顿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不是输给了琳。
他是输给了莱恩。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亲自出手。他只是站在琳的身后,就像一座沉默的山,就足以让奥斯顿所有的优势、所有的布局,都变成一个笑话。
为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是凯斯特?
那个狂妄、自大、从不懂得珍惜的女人,凭什么能得到莱恩毫无保留的辅佐?她将莱恩的忠告当成耳旁风,将他的谋划视作理所当然,甚至……她从未真正理解过莱恩的价值。
而他奥斯顿呢?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莱恩的可怕。他研究他,揣摩他,甚至在无数个深夜里,将自己代入莱恩的位置,去思考如何才能布下那般天罗地网。
他自认是莱恩最好的知己,哪怕是敌人,也是最了解他的那一个。
可莱恩,却选择了一个最不了解他的人。
这不公平。
这极致的嫉妒,像是滚烫的烙铁,在他的灵魂深处,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恨凯斯特,所以他毁了她,让她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以为这是报复。
他以为,当莱恩看到自己守护的明珠,变成了一粒蒙尘的沙砾,会感到失望,会感到愤怒,最终会放弃她。
可他错了。
莱恩没有放弃。
他甚至,亲自弯下腰,将那粒沙砾重新捧在了手心。
奥斯顿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领地,他的军队,他的一切,都在那场闹剧中分崩离析。而他本人,则像一条丧家之犬,只能躲藏在这不见天日的阴影里。
“哗啦——”
奥斯顿一拳砸进了水盆里,冰冷的水花四溅,打湿了他的脸。
倒影破碎了。
可心中的那份不甘与屈辱,却愈发清晰。
“还在为了一场已经结束的幻梦,而感到愤怒吗?奥斯顿大人。”
一个声音,如同羽毛般轻柔,却又带着冰晶似的寒意,在密室中悠悠响起。
奥斯顿没有回头。
他知道是谁。
第一天王,夜。
这个疯女人,是他在绝境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将他推向更深渊的魔鬼。
“你给我的‘古代仪式’,是一个陷阱。”奥斯顿的声音沙哑,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
“陷阱?”夜轻笑了一声,她的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见,但她的存在感却强烈得让人无法呼吸。
她缓缓走到奥斯顿的身后,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语气里带着一丝优雅的悲悯,“那并非陷阱,而是一份赠礼。”
“一份,让您能够从‘奥斯顿’这个失败的泡影中,解脱出来的赠礼。”
“解脱?”奥斯顿猛地转过身,他盯着眼前这个容貌精致、神情漠然的女人,“变成一个……女人?这就是你说的解脱?”
夜微微歪了歪头,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漠然。
“形态,只是承载欲望的容器,奥斯顿大人。”她的声音平缓而悦耳,像是在吟诵诗篇,“当旧的容器已经破碎,无法再抵达您渴望的彼岸时,更换一个新的,难道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
“您看,”夜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虚虚地点向奥斯顿的心口。
“您对莱恩大人的执念,您对那个女人的憎恨……这些纯粹的欲望,才是真实的您。至于‘奥斯顿’这个名字,这具男性的身体,这些属于过去的荣光与失败,都只是阻碍您前行的枷锁罢了。”
奥斯顿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无法反驳。
因为这个疯女人,说到了他的痛处。
“奥斯顿”已经输了。
以“奥斯顿”的身份,他再也不可能靠近莱恩,更不可能完成他的报复。莱恩会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地将他抹去。
他唯一的路,就是彻底舍弃“奥斯顿”。
舍弃他的名字,他的过去,他的尊严……以及,他的性别。
夜将一个小巧的、盛装着暗红色液体的水晶瓶,放在了旁边的石台上。瓶身冰冷,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妖异的光。
“凯斯特变成了琳,才重新获得了莱恩大人的注视。”夜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那么,奥斯顿变成另一个人,去夺走琳的一切,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您想一想。”
“一个全新的身份,一具柔弱的、美丽的、能激起莱恩大人保护欲的身体。”
“一张纯洁无瑕的脸,一双会撒娇的眼睛,一口一个‘莱恩哥哥’……”
夜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刀,精准地扎在奥斯顿的自尊心上。
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让他去扮演那种……那种令人作呕的、摇尾乞怜的角色?
可是……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琳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痛苦和仇恨,却也因为莱恩的承诺,而重新燃起了希望。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女人,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莱恩的庇护?
凭什么她可以站在莱恩身边,而自己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如果……如果他变成了女人……
一个比琳更柔弱,比琳更懂得讨好,比琳更能激起男人怜惜的女人。
莱恩……会怎么选?
那个男人,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男人,真的能抵挡住一个活泼开朗、永远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着他、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妹妹”吗?
奥斯顿的拳头,缓缓松开了。
他走到了石台前,拿起了那个冰冷的水晶瓶。
瓶中的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地流动着,散发着甜腻又危险的气息。
他知道,喝下这东西,“奥斯顿”就会彻底死去。
他的肌肉会萎缩,骨骼会重塑,喉结会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一具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属于女性的身体。
这是终极的屈辱。
也是……通往胜利的唯一途径。
他,奥斯顿,一生都在审时度势。他懂得在什么时候该低头,在什么时候该放弃。尊严?在绝对的成败面前,尊严一文不值。
他缓缓地,拔开了瓶塞。
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密室。
他没有再犹豫。
他仰起头,将那瓶暗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灼热的、撕裂般的痛苦,瞬间从喉咙席卷至四肢百骸!
“啊——!”
奥斯顿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他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可怕变化。
骨骼在碎裂,又在重组。
肌肉在溶解,又在新生。
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在经历着一场残酷的摧毁与重建。
夜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种近乎于欣赏的、纯粹的漠然。像是在观赏一朵花,是如何从一颗丑陋的种子里,破土而出,绽放出最妖冶的姿态。
痛苦不知持续了多久。
当一切终于平息下来时,地上的人,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原本魁梧的男性身躯,变得纤细而柔软。粗糙的皮肤,变得细腻如瓷。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缓缓地,支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动作还有些生疏,带着一丝属于男性的僵硬,但更多的是一种新生的柔弱。
夜走上前,将一面早就准备好的落地镜,推到了“她”的面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陌生的、却又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那是一张标准的、惹人怜爱的少女面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双大眼睛里,还残留着剧痛带来的水汽,显得楚楚可怜。
这就是……奥莉薇娅。
镜中的少女,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感受着那陌生的、细腻的触感。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光洁的脖颈,平坦的胸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最后的、微妙的变化。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与怪异感,涌上了心头。
但随即,这股情绪就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冰冷的决心所覆盖。
镜中的少女,对着镜子,尝试着……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起初有些僵硬,甚至有些狰狞。
但很快,她就找到了诀窍。
嘴角上扬的弧度,脸颊肌肉的牵动,还有……如何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天真又无辜。
一个完美的、甜美的、人畜无害的笑容,终于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
“从今天起,我叫奥莉薇娅。”
她开口,发出的声音,是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如同黄鹂鸟般清脆甜美的女声。
夜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欢迎来到新的梦境,奥莉薇娅小姐。”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莱恩大人……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奥莉薇娅,不,是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奥斯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全新的、纤细的双手。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莱恩。
琳。
我回来了。
这一次,我会拿走你的一切。
奥莉薇娅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灿烂,她用那甜得发腻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嗯!莱恩哥哥……一定会喜欢人家的。”
……还是得多加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