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亚·温莱特的意志在血液中奔涌咆哮——那警员敢再动一下,就挑断他的手腕筋。让恐惧刻进这帮拿着棍棒维持可悲秩序之人的骨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吼——” 如受伤巨兽的咆哮骤然压过蒸汽警笛,那声音来自运河街口。
不是之前“要面包”、“要工作”的绝望呐喊,而是纯粹毁灭欲点燃的、如同火山喷发般充满血腥味的冲击怒吼。
黑压压的人群,像积蓄已久的、裹挟着绝望岩浆的浊流,以比刚才凶猛十倍的气势轰然冲破了警察刚刚勉强构建起来的脆弱防线!
“砰!”
“咔嚓!”
“啊——”
骨头碎裂声、警棍砸在肉体上的闷响、警用盾牌被蛮力冲撞得变形的金属扭曲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愤怒到极致的狂吼瞬间混杂爆发,如同一个死亡的交响乐团疯狂演奏。
人群不再是散乱的抗议者,他们是挣脱了最后一丝恐惧的困兽,锈迹斑斑的撬杠、沉重的大扳手、捡来的石块……甚至是被冻硬的煤块被当成武器。
最初的几个警察像是惊涛骇浪中的破船,瞬间被打翻在地,发出凄厉的哀嚎。
染血的警棍滚落在地,象征秩序的盾牌被践踏,碎裂的牙齿混着血水飞溅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不再是乞求,这是复仇,用身体冲撞冰冷的钢铁警车,用最原始的暴力宣泄积压了无数个寒冬的屈辱与愤恨。
芸芝剑尖前的年轻警员此刻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恐,他再也顾不上眼前这位可怕女人,本能地转身就跑,甚至连滚带爬,恐惧地尖叫着向警车和更多增援聚集的地方退去。
芸芝的手指依旧死死扣着剑柄,猎杀的本能在神经末梢尖叫,冲垮那些碍事的防线,追上去,在他们反应过来组织阵型之前,凿穿他们的核心,这是混乱战场里猎杀的最佳时机,属于“艾米莉亚”的战斗机会。
可就在她的手腕即将发力,身体惯性般绷紧要切入那混乱漩涡的刹那——
“砰——” 一声清脆得如同水晶破裂的枪响,突兀而又冰冷地刺穿了疯狂的喧哗。
枪声来自一辆刚刚绕后抵达的小型装甲蒸汽警车顶部,伴随着枪声而来的,是如同暴雨倾泻而下的重型黑色铅沙弹。
“噗噗噗噗——” 密集的铅沙如同钢针风暴狠狠扎进冲在最前方的几个暴怒汉子身上,瞬间爆开的血洞,棉袄爆裂、碎屑飞舞,那冲锋的势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墙。
人群最前方那最汹涌的、充满破坏力的浪头,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坍塌,溅起的不是浪花,是粘稠、滚烫、散发着腥气的血泥。
仅仅是一枪, 一枪而已。
冰冷、高效、彻底非人道的火力压制。它没有瞄准,它只需要覆盖那个最危险的爆发点。
冲锋的人浪像是被斩首的巨人,前冲的躯干瞬间失去动能。
惊恐如同瘟疫,在刚刚涌起毁灭快感的人群中迅速扩散。许多人看着身边瞬间倒下、肢体被打得稀烂的同伴,看着那辆装甲警车顶上黑洞洞的、随时准备第二次喷发的枪口,眼中复仇的火焰被浇上了极度现实主义的冰冷冷水。
“后退,再冲击一次者——格杀勿论!”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通过扩音铁筒响起。不是那种焦急的呵斥,而是纯粹的执行指令的声音。
更大的警用蒸汽马车轰鸣着从街口驶入,更多的警察下车,结成更紧密的防御圈,枪口和警棍构成的防线如同冰冷的铁网。
混乱被瞬间镇压下去的趋势, 恐惧压倒了愤怒,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住,开始混乱地后退、推搡。
芸芝身体前倾的姿势僵在那里。她握着剑的手指,关节白得像死人的骨头,微微颤抖着。不是恐惧,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强行打断的愤怒与无力感。
她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刚刚被轰得如同破布般倒地的身影,正在血泊和寒冷的泥泞中抽搐。鲜血浸入冻土,冒着不祥的热气。
他们的肢体呈现着怪异的角度,伤口处的铅沙和碎骨触目惊心。
个人的“精准”、个人的“力量”、个人的“高效”,在这种绝对制度化的、非针对个人的、纯粹为了维持秩序而被允许使用的碾压性暴力面前……是何等的可笑。
“嗒…嗒…嗒…” 腕间的华丽怀表依旧在精准地走时,记录着这个名为“当下”的瞬间。
她的手微微地垂了下去一厘米,然后更沉重地垂下去。
去,去用你的力量撕碎,脑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咆哮。
她看着那冰冷的装甲警车,看着那整齐冷酷的警察阵列,看着人群眼中退潮的恐惧和不甘……这声音第一次显得……荒谬。
像一滴雨水妄图挑战风暴的巨轮。
个人……如何对抗一个时代?如何对抗一整套由权力许可、由冰冷机器和钢铁纪律构成的碾压机制?
伊卡就在这时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她身边。
“芸…温莱特医生,快走,这地方不能待了。” 他几乎是用身体撞过来,试图将她从那剑拔弩张、随时可能被误伤的夹缝地带拉走。
他满脸的惊惶与焦灼。
芸芝没有反抗,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伊卡的拉扯,那柄冰冷锐利的精钢细剑仿佛突然沉重得像个铁锚。
在伊卡焦急的拖拽下,她顺从地、近乎机械地被拉着向后退。
一步,两步。
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那片混乱的街区,没有离开那喷洒在冻土上的刺目猩红,没有离开那辆如同蛰伏钢铁巨兽的装甲警车。
她清晰地看到,一个警察狠狠一脚踢开了一只掉在泥泞里的、啃了一半的硬邦邦黑面包——正是她之前递给那个鼻涕娃的。
那面包在冰冷的泥水里滚动了几下,沾满了污泥和碎冰,随即被一双混乱奔逃的脚重重踩进了烂泥深处,彻底消失不见。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错觉的崩裂声。
不是金属断裂。
是她脑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名为“艾米莉亚”的决绝意志之弦。
芸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片染血的冻土,那冰冷的装甲车,那群在警察威压下逐渐退散的、脸上只剩麻木或悲怆的人。
然后,她猛地转身,不再看。
她用力拉紧了披在肩头的黑色斗篷,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溃败式的逃离感,用厚重的布料将自己连同那把剑一起严严实实地裹住,仿佛要将自己与外面那个冰冷、混乱、被碾压得血肉模糊的世界彻底隔绝。
寒风吹拂着她露在兜帽外几缕凌乱的黑色发丝,拂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那只指骨刚刚发白的手,此刻却异常平稳地、下意识地抬起来,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左耳后的那道冰硬伤疤。那里,残留着桑旭帝国地牢里、被滚烫烙铁烙上去的可耻印记,也烙印着那个冰冷命令的起点。
冰冷,坚硬。
如同这个世界的法则。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理会伊卡焦急的“快走快走”的催促。她只是低着头,像一个在暴风雪中迷路的普通女人,朝着杏林堂的方向,步履异常沉重地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染血的冰面上,寒气顺着鞋底直透骨髓深处。
那枚华丽的西洋怀表,在她厚重的斗篷里,似乎被捂得不再冰冷。
但那嗒…嗒…嗒… 的走秒声,在她此刻冰封的听觉里,却像是这个吃人时代那巨大冷酷的齿轮咬合时,碾过无数无名枯骨的、永不停歇的滴答、滴答、滴答……
她个人的使命,在这场早已被时代安排好剧本的碾轧中,终究化作一声无法被任何人听见的叹息,消散在洛克斯伯里严冬凛冽刺骨的寒风里。那份源自最黑暗深处、支撑她走到今天的“力量”,在此刻,如同被踩入泥泞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