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倒在那根被维多利亚的光芒严重伤害的石灰岩巨柱旁,如同被彻底掏空的皮囊。奥斯汀勋爵精心掠夺、自以为能装点自身的“新皮”,此刻彻底化为了焦黑碳化、粘液横流、散发着刺鼻腥臭的不规则物体。
破碎的裹尸布碎片如同丑陋的疮疤覆盖其上。那两点曾经流淌着黑沙、象征诅咒核心的无底窟窿眼眶,此刻只剩下两个干涸的、边缘卷曲焦糊的黑洞,毫无生气。
黑沙不再流淌,那股令人窒息的贪婪与腐朽气息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最纯粹的尸体腐败气味和刺鼻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弥漫。
尘埃般的灰黑色沙尘在光束下打着旋,最终无力地飘落在地毯上。
战斗结束。
艾米莉亚剧烈地喘息着,胸腔起伏,那身昂贵的深蓝丝绒长裙多处沾染了污秽的粘液、凝固的血污和腐蚀后的黑色斑点,右臂小臂和腿侧有几处明显的撕裂伤,血液混合着灰尘渗透了衣料。
她金眸中的熔炉之火尚未完全熄灭,紧盯着那具彻底死透的污骸,确认再无生机。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和脱力感。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单膝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迅捷剑脱手掉在身侧,发出清冷的撞击声。
腕间那枚华丽的怀表,走时声依旧嗒…嗒…嗒…地响着,精准切割着这死寂的瞬间。她挣扎着试图站起,但右腿侧被诅咒利爪抓出的伤口撕裂般地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差点再次栽倒。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轻微的、带着独特冰冷花香的微风拂近。
维多利亚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着,扫过艾米莉亚膝盖砸地时在地毯上留下的污痕和她狼狈渗血的伤口。
没有表情,没有嘲讽,也没有刚才战斗时的刻薄锋芒。她只是很自然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朝艾米莉亚那只撑着地面的、满是灰尘和血迹的手伸出手去。手指纤细白皙,伸向伤口。
这是……帮忙?
这个认知如同滚烫的油滴在艾米莉亚几乎烧穿理智的怒火堆上!
“滚开!” 一声尖利、裹挟着巨大惊惶与狂怒的嘶吼猛地炸开!
艾米莉亚如同被剧毒的烙铁烫到,身体剧烈地一弹!那只沾满泥污血渍的手闪电般地挥出,用尽残余的力气狠狠拍开了维多利亚伸来的手指!
“啪!” 清脆的皮肉碰撞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维多利亚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里面飞速地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寒冰覆盖,指尖被拍开的地方,留下了几丝细微的红痕。
艾米莉亚的金瞳,不,此刻那对熔金般的眼眸里燃烧的已经不仅仅是怒火,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自我厌弃的烈焰。
那火焰扭曲着她的表情,让她那张精致白皙的脸孔在剧烈喘息中显得异常狰狞。
“谁让你碰我的?!” 她几乎是尖叫着质问,声音嘶哑破碎,“收起你假惺惺的施舍,你这只高傲的、只会在温室里喷洒毒液的毒蛇,你以为你比谁干净?比我这种在垃圾堆里打滚扒食的‘野狗’高贵多少?!”
她撑着地面,因剧痛而颤抖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紧紧抠着地毯的绒毛。目光死死钉在维多利亚那只悬在半空、干净得几乎发光的纤手上,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肮脏、带血、刚才还挥舞着武器的手,强烈的对比像无数根针狠狠扎入她狂乱的脑子里。
“看看我的手!看看这该死的污秽!看看这像不像在下水沟里泡了三天三夜的烂肉?!”她伸出那只拍开维多利亚的手,剧烈地晃动着,指甲缝里全是暗红色的污垢,“它们就该这样!碰过这些玩意儿的手就该烂掉,就该爬满蛆虫!就像我这种从血和诅咒罐子里爬出来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金瞳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刻骨的恶毒与疯狂:
“……和你这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消毒水臭味的毒蛇精病、假惺惺的贵族小姐格格不入的——杂种垃圾。”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喷吐着唾沫星子吼出来的,充满了对自己身份和存在的极端厌恶!那愤怒不再仅仅针对维多利亚,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无处发泄的自我毁灭之火,被眼前的场景彻底点燃。
她不是在骂维多利亚。她是在用最恶毒的词语,诅咒着此时此刻、狼狈不堪、浑身沾满她视为污秽的、自己的存在本身,“杂种垃圾”——这个词语像带着倒钩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自己的灵魂上。
通道入口处,那个眼神空洞、胸前神经束还闪烁着微弱焦糊光泽的经理,仿佛一台卡壳的机器,发出断断续续、毫无意义的音节。
维多利亚僵在半空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慢慢收回了身侧。
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眼前因剧痛、愤怒和自我憎恶而彻底失控的艾米莉亚。
大厅穹顶折射下的最后一点光芒落在维多利亚那张冰雕般完美的脸上。
那层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情绪在翻涌。
没有怜悯,没有委屈,或许……是一丝从未有过的、名为困惑的涟漪?
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疯狂的白发女人,她在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在骂谁?她那滔天的怒火,她那刻骨的恶毒,那金瞳深处燃烧的自毁烈焰……怎么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她自己身上那些隐藏的东西?
一种同样被包裹在坚硬外壳下、却同样偏执扭曲的……某种东西?
维多利亚的冰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想问清楚“杂种垃圾”到底指什么,又或者是一种她自己也从未尝试过的、极不熟练的安抚?
“你…没…”
但艾米莉亚根本不需要她的答案。
“滚。”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最后一个字,身体因剧烈的动作和情绪牵动了多处伤口,鲜血从撕裂的裙摆下渗出。
她猛地别过头去,不再看维多利亚,金瞳中的疯狂火焰被剧烈的生理痛苦暂时压过,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倦和一种想要彻底遁入黑暗的逃避。
银蓝色的怀表依旧在她腕间固执地嗒、嗒、嗒……地走着,记录着这混乱、污秽、伤痛、怨恨交织的“当下”,以及那悬在半空、终究没有握紧的命运。
艾米莉亚紧攥着那布满污垢血迹的手,肩膀因愤怒的余韵和疼痛而微微颤抖,仿佛要将那抹冰冷的香气彻底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而那枚被推开的、曾短暂靠近的纤手,被她的金眸死死地隔绝在了视线之外,一同被隔绝的,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