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星辰微光在万象典籍库的巨大书架上流淌,无声见证着知识的深渊。

维多利亚的身影在无数凝结了“过去”奥秘的文献前静静伫立,如同冰雕。

关于那具流淌黑沙的木乃伊诅咒,答案已从无数尘埃覆盖的血腥记录、失落文明的禁忌手稿中剥离而出,沉重得几乎有质感——贪婪。

不是个体的贪婪,而是庞大、丑陋、像机器般碾过土地与文明的殖民掠夺之欲的化身。

黑沙领主,一个被遗忘的古老诅咒,被强行从沉寂的黑沙之渊唤醒,塞进无辜者的皮囊,只因一群贪婪之徒需要一件“值钱古董”来装点他们的血腥盛宴。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点被压抑至深的金橘色微光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并非怜悯,而是一种洞悉本质后的、极致的冰冷与锐利。

诅咒的核心是“窃夺”,窃夺他者的存在来维系自身的空洞。

那么,此刻在洛克斯伯里,什么东西最像一块巨大、鲜美的、充满了可供窃夺之“存在”的肥肉?

“金库……”维多利亚清冷的低语在虚空般的书馆中荡开微弱的涟漪。

洛克斯伯里联合储蓄银行。那座用石灰岩建造的森严堡垒,坚固得如同山峦,里面堆叠着这座工业怪兽城市的核心血脉——黄金、债券、契约,以及它们所代表的、被榨取凝聚的财富与贪婪本身。

那里汇聚的,不是金币,而是无数矿山流尽的血汗,无数工厂压榨的灵魂,无数殖民商船染血的货品,它所承载的“重量”和“贪婪”的本质,对那个靠窃取为生的黑沙诅咒而言,无疑是一场无法抗拒的盛宴。

那濒临崩溃的容器根本经不起诱惑,目标清晰,维多利亚的身影瞬间从繁星点缀的虚空图书馆淡化,如同水滴融入夜色。

洛克斯伯里联合储蓄银行那恢弘的古典主义柱廊下,阴影沉甸甸地铺展。

夜色在这里被昂贵的煤气路灯切割得泾渭分明,但深处藏污纳垢的黑暗似乎比别处更浓。维多利亚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一根爱奥尼克柱的阴影里,仿佛她本就是那石雕的一部分。

冰蓝色的瞳孔如同精准的测温仪,扫描着眼前这座财富堡垒森严的铸铁大门、持枪警卫巡逻的路线、以及墙体深处可能蕴藏的符文防御如果有的话。

她能闻到空气中极淡的、金属和油墨混合的气息,但更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年血浆被黄金覆盖的贪婪腥气,如同隐秘的丝线,向城市深处蔓延——如同黑夜里的灯塔,为那头饥渴的饿兽指明了方向。

洛克斯伯里联合储蓄银行巨大的石灰岩立柱投下的阴影,如同贪婪巨兽投下的爪牙。斯图尔特警官和他带领的几名面色紧张、紧握警棍和手枪的警员,在维多利亚·金盏花清冷的步伐引领下,显得有些笨拙和迟疑。

警局的喧嚣被甩在身后,迎接他们的是银行区域特有的、连灰尘都带着铜锈味的寂静和压抑。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腥气似乎更浓了,混杂在石灰岩冰冷的土腥味里。

“金盏花小姐,您确定……”斯图尔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声音压得很低,却依旧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突兀,“那东西……那种东西,会来这里?这地方警备森严,连只老鼠都……”

他的质疑被维多利亚一个冰冷的侧目瞬间冻结。

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银行那扇黄铜包裹的厚重橡木大门。

“它当然会来,警官。”维多利亚的声音如同冰锥凿入空气,清冽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饥饿的豺狼闻到的不是鼠洞,而是象冢里的腐肉。它闻到的是比‘血肉’更本源、更能填补其永恒空洞的贪婪本身。而这堆满纸片和金属的堡垒,”

她的指尖仿佛无意地点向银行宏伟的门廊,“正是这座城市贪婪之心的实体。它需要这个‘皮囊’来更快、更有效地‘进食’。让它彻底失控在这座城市的核心,还是就在这里?”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足够让斯图尔特汗毛倒竖。他咽了口唾沫,挥手示意警员们打起精神,按维多利亚事先强调的方位分散包围银行外围——主要是象征性的控制路口,真正需要面对的,不是他们能解决的。

就在维多利亚即将踏上银行石阶,准备用某种方式引动警卫开门之时——

吱嘎——

银行一侧沉重而华丽的黄铜包边侧门竟被从内部打开了。

一位穿着银行制服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高级经理恭敬地站在门内,脸上带着训练有素、却难掩一丝丝紧张僵硬的笑容,“下午好,尊贵的女士们,先生们,联合储蓄银行洛克斯伯里总行竭诚为您服务。”

他没有询问来意,仿佛早已知道有人会来。

维多利亚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女王审视自己的领地般径直踏入侧门。

斯图尔特和其他警员则被经理巧妙地拦在了门口,“抱歉,几位先生,内部办理特殊业务,还请在此稍候。”

门扉在斯图尔特愕然的目光中缓缓关闭,门闩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银行内部的空气瞬间变得不同,昂贵羊毛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巨大的空间被高高的拱顶覆盖,光线来自镶嵌彩色玻璃的穹顶天窗,现在被厚厚的积灰蒙蔽了大部分光线和壁龛里昂贵的煤气壁灯。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币的油墨香、皮革账簿的味道、金属柜子的冰冷气息,还有……一种更沉的、仿佛无数账目背后血泪沉淀下来的陈腐味道。

柜台后穿着统一制服的办事员们,动作如同提线木偶般精准而僵硬,眼神空乏。

但这一切,在维多利亚踏入门厅的瞬间,都沦为了背景板。

大厅角落,一张专为重要客户设置的桃花心木雕花靠背椅上,安静地坐着一个人——艾米莉亚·温莱特医生。

她不再是杏林堂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斜襟衫。此刻的她,穿着一条剪裁极其合体的、如同深海冰层般深邃静谧的藏蓝色丝绒长裙,腰部收紧,展现出流畅有力的身体线条,裙摆自然垂落在地毯上,不染纤尘。

长发不再是墨色,而是如同月色凝霜般的纯白,一丝不苟地盘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线条。一顶同样深邃的蓝色小礼帽斜斜地戴在她白发之上,帽檐压得很低,巧妙地在她额前投下些许阴影,却丝毫无法掩盖那双暴露在光线下的——燃烧着液态黄金般的瞳孔。

那双眼睛在略显昏暗的大厅里,如同两盏点燃了熔融黄金的微型坩埚,散发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充满绝对狩猎意志的锐利光芒。

她姿态放松地靠坐着,叠着双腿,纤细的左手随意搭在铺着墨绿丝绒面的圆形茶几上,手腕上那枚华丽的西洋怀表安静地躺在她裸露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的腕间。

表盖是打开的,精致的白色表盘和金色的指针清晰可见。

嗒…嗒…嗒…

怀表的走时声,在此刻死寂得如同墓穴的银行大厅里,清晰得如同心跳,如同倒计时,它不再是指引道路,而是在精准而冷酷地切割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她右手的座位扶手上,安静地放着一个纯黑色的、尺寸适中的皮面文件夹。

上面用烫金的哥特字体印着,温莱特医生投资咨询档案——保密等级,绝对优先。

她的姿态就像一个真正前来办理高额匿名存款或信托业务的神秘富家女医生。但那身过于华丽锐利,与这栋建筑风格格格不入的衣饰和那双燃烧的金瞳,无不在宣告一种静默的、引而不发的杀气。

维多利亚的目光与她金瞳交接的刹那,时间仿佛被那怀表的滴答声冻结了半秒。

没有寒暄,没有点头示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上的交流。

维多利亚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层坚固的理性冰川在瞬间的审视后变得更加凝练、锋利。

艾米莉亚那纯粹液态黄金般的瞳孔深处,倒映着维多利亚冰蓝色的身影。

两人目光短暂接触,随即如同磁石两极般瞬间移开。

维多利亚优雅地走到大厅中央的一排沙发上坐下,离艾米莉亚不远不近,冰蓝色的目光开始审视银行内部的结构——穹顶、立柱、通往金库区的狭窄通道。

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节奏精准地落后于艾米莉亚手腕上怀表那清晰的“嗒…嗒…”半拍。

她在等。

等那股混合贪婪与腐臭的腥风真正扑来。

艾米莉亚的金瞳依然平静燃烧,视线却仿佛穿透了银行厚重的墙壁,投向运河区的方向,怀表声依旧,是她心中唯一的坐标,此地、此刻。

银行厚重的玻璃窗过滤了外面世界的喧嚣。时间在昂贵的煤气灯光下缓缓流淌,旧纸钞和账簿的味道沉闷地压在人的胸口。

办事员手中的鹅毛笔在羊皮纸上摩擦的沙沙声,仿佛催眠曲。

然而,大厅中央沙发上的维多利亚,和角落里的艾米莉亚,如同深渊上对峙的孤岛。一个冰封万念,一个熔炼意志。

唯有那枚精致怀表的嗒…嗒…嗒…声,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垂落的绳索燃烧声,冰冷地切割着死寂。

空气仿佛凝成了胶质,贪婪堡垒在两位非人猎手的静坐中,悄然绷紧了弦。

大厅角落的大型落地钟指向了三点一刻,沉闷的钟声敲响,在寂静中回荡。钟摆摆动,每一次归位,似乎都将空间压缩得更加粘稠。

就在那声“铛——”的余韵彻底消失、艾米莉亚金瞳中光芒骤然凝缩的瞬间!

“噗——嗤嗤——”

极其轻微的、如同皮革漏气的撕裂声,在通往金库区域的狭窄通道入口上方响起。

通道上方悬挂的、印着银行徽章的巨大丝绒帷幕,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几道不规则的焦黑裂纹,裂纹边缘如同被强酸腐蚀,迅速碳化变黑。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的、但比之前在银行任何地方都清晰得多的沙尘腐朽气息,夹杂着一丝新鲜尸体腐败的甜腥,如同冰冷的触手,从那个通道里悄然渗透出来。

真正的贪婪与诅咒,伴随着腐朽与沙尘的低语,就在此刻,撞入了这座精心编织的“财富”舞台。

怀表的滴答声陡然变得异常尖锐,艾米莉亚的白发下,那双燃烧的金瞳如同淬火的刀锋,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的入口阴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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