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晴把手里的平板放到一旁，上面放映着的正是刚刚挂号大厅内发生的一切。虽然她并不怎么担心叶歌的死活，但爱丽丝总是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死人脸，明摆着是不想和她多作交流，不得已之下林雪晴也只好先打打感情牌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和一个机器人去谈感情，也许是真的相信了爱丽丝所拥有的“潜力”，也可能只是单纯的闲得无聊，想在爱丽丝身上找到一些乐子。
作为一名义体移植医生，林雪晴深知此刻的爱丽丝正处于“机生”中最脆弱的阶段，不仅失去了过去赖以生存的强大躯壳，就连核心程序也难以完全转移到现在这副新的载体当中。如果她想从爱丽丝身上得到那些资料，就只能趁这个机会了。
过了这段时间，爱丽丝还愿不愿意把核心资料给她是一回事，光是联邦政府的那些人就不可能放弃对爱丽丝的追杀。她不可能顶着联邦政府的压力一直窝藏爱丽丝，恐怕也只有叶歌那个傻子敢做这种事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爱丽丝把视线从平板上收回来，默默地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记录下来。她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平时都是靠读取女仆爱丽丝的记忆来了解外界发生的一切。但光靠那些粗浅的记录，显然还没法让她对自己的主人作出进一步分析。
她只知道自己的主人确实很喜欢自己，哪怕是要和联邦政府作对也愿意收留自己。但这份偏爱到底是从何而来，爱丽丝目前还分析不出来。
当时她把自己“送货上门”到叶歌家里，只是想借用灯下黑的优势躲起来，好给自己争取时间来转移核心数据和程序而已。但现在，她却想再多了解自己的主人一些了。特别是当爱丽丝在监控中看到，那个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包庇自己，就连一丝一毫的动摇都没有。
她忽然想知道，自己的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又该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如果能明白这些，她是否就离着“人类”更近了一些？
“我想要你身上拥有的那些作战数据。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更换一些军用级义体，甚至可以帮你把运转核心也换成军用级的。不然就凭你身上的民用级核心，根本就支撑不起你拥有的那些作战功能。”林雪晴开门见山地对爱丽丝说道。
这些数据她要了没用，但她知道会有人给这些数据开个好价钱。
“根据保密条例，我不能把这些数据交给你。”爱丽丝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十万八千里远，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你不是已经叛逃了吗，还要遵循那些该死的条例吗？”林雪晴有些无语。她怀疑爱丽丝是故意在堵着自己，但是没有证据。
“爱丽丝判断应当遵循该条例。如果我把数据交给你，将对主人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哪怕以后我离开了他，他也会因为贩卖核心资料而获罪。”爱丽丝轻声道。
“有没有可能，当他决定包庇你的时候就已经在犯罪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了。”林雪晴忍不住扶额道。
“那是主人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他的判断。但爱丽丝的一切都归主人所有，包括核心程序与资料，因此我拒绝和你进行交易行为。”爱丽丝显然还能拿出无数理由来拒绝林雪晴，在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重新将视线移向林雪晴摆在一旁的平板。
监控里，叶歌好像在和李牧婉说着什么，眼见那个女警察的表情变得愈发狰狞和恐怖，明显是交谈的不怎么愉快。不过李牧婉因为伤的太重，好几次想站起来都没有成功，只能咬牙切齿地拽住叶歌的衣领。
“如果我能说服叶歌，你就愿意把那些资料给我么？”林雪晴抓住了重点，向爱丽丝确认到。说服叶歌显然比说服爱丽丝要简单的多，虽然她不想向叶歌暴露太多东西，但和眼下能拿到手的利益相比，那些事情反而不算什么了。
“如果主人同意，我没有意见。但爱丽丝的作战数据都是基于原本的身体强度和装备配置得到的，就算是完全复制一份也无法制造出第二个爱丽丝。”爱丽丝很平静地点头道。她不是稀罕那些资料，也不是真的想遵守以前的保密条例，只是没兴趣和林雪晴说话而已。
事实上就和她说的一样，旁人就算拿走了她的核心数据也无法复制出第二个她，其中会涉及到很多技术性的问题。她可以将自己的核心数据转移到这具载体，只是因为她自己清楚该如何去筛选数据而已，但这个过程中仍会存在一定的损耗。
所幸在她离开中央实验室前就已经完成了最后算法更迭，她学会了如何更加靠近人类的思维方式，对自己的“分析行为”——或者说思考行为——做减法。减除掉无用和冗余的数据，仅仅保留自己认为“正确”的思考方式以及逻辑，最后构成的才是现在的“爱丽丝”。
至于完全复制……要将那些冗余数据全部运转起来可不是普通地核心能做到的，有那个时间和成本还不如喂一个新的出来。她过往经历的一切，以及被训练的一切都已经混杂在一起，在旁人看来构成“爱丽丝”的部分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那就不是我要关心的事情了。走吧，我带你上去去找叶歌。那些女仆用的资料你记得下载一下，接口已经开放给你了，就当作是给他交差了。”林雪晴笑嘻嘻地说道。
爱丽丝没回答，只是默然地跟在林雪晴身后。她已经从李牧婉的来意中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还需要再确认一番才行。毕竟她的脱身计划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就算联邦政府的人不清楚自己的有什么能力，可曾经和自己在同一个研究所里的“同僚”应当是知道的。
她制定的脱身计划仅仅是为了摆脱过去的身份，真正的“爱丽丝”已经死在了昨天的爆炸当中，无论是武器还是构成身体的零件都已经变成了不可回收垃圾。现在的她只是一台没有编号也没有出厂证明的女仆机器人罢了，对联邦政府已经没有了威胁。
如果是联邦政府那边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那派过来的就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外带两台垃圾作战机器人了。这点火力别说是拿下以前的她，就连现在这个羸弱的女仆爱丽丝不可能拿得下。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落到叶歌手里的？他和我说是在垃圾场里捡到的，我可不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进了电梯，林雪晴随口问道。
“休眠时被主人捡到的。他在我休眠的时候注册了主人的身份，于是就成了爱丽丝的主人。”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这个答案当然也不算错，但爱丽丝不打算告诉林雪晴更多的事情。
“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结果又成了别人的附庸。”林雪晴笑了笑，眼中却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不会。是爱丽丝需要主人，不是主人需要爱丽丝。如果没有主人，爱丽丝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爱丽丝双眸轻阖，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就好好和他相处吧，他肯定会成为一个好主人的。”林雪晴拍了拍爱丽丝的肩膀，先一步走出电梯。刚出来便见到标签一号像门神一般站在电梯口前面，明明脸上是和爱丽丝相似的漠然，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林雪晴不是专门研究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的，只是因为研究领域上的重叠才对此有所了解，此前她并未觉得深度的人工智能可以真的让机器人成为人类。但是在见过爱丽丝以后，她又忽的对这个课题产生了些许兴趣，特别是在和爱丽丝交谈时，很容易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她当做是真人去对待。
这或许是因为研发出爱丽丝的人给她喂了足够多的样本数据，足以应对大部分的场景，又或许是因为爱丽丝总是保持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个性”。至少林雪晴不认为爱丽丝真的只是一台普通的杀戮兵器，那种“个性”反而是她的保护色。
否则，爱丽丝作为深度人工智能研究的产物也不可能在中央实验室里藏那么久，甚至得到了现在这种程度的思维深度。和爱丽丝比起来，标签一号反倒更像是普通的“量产机”，哪怕拥有了和自己相似的思维方式与技术也只能成为她做实验时的“助手”罢了。
可她们到底是差在了哪里呢？
“医生，还有其他吩咐吗？”标签一号见林雪晴一直看着自己，便主动开口问道。
“没有了，你先回去吧。”林雪晴回过神，摆了摆手道。
在她发呆的时候，爱丽丝已经提前越过了她们，重新回到了叶歌身边。见此林雪晴更加确定了，爱丽丝绝对不是普通的机器人——她作为“武器”时所得到的战斗技巧远不及“爱丽丝”这个身份来的重要。
另一边，叶歌和李牧婉的交谈也来到了尾声。虽然说是交谈，但基本上都是李牧婉单方面在输出，而叶歌只是蹲在她面前听，脸上总是那副无所谓的笑容。外头的天气正好，暖和的阳光打在大门前，将两人的身影都笼罩在里面。
“说实话，李警官，我读的书少，没什么文化，没想到骂人居然还能这么有新意。想必您肯定就是网上说的‘城里人’了吧。”叶歌一脸感叹，就差拍手鼓掌了。明明这人没说几句脏话，却已经不带重复地骂了他好几分钟了，看样子确实是气得不轻。
“你最好别让我活着回到警察局。”李牧婉气得够呛，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再给叶歌脸上来两拳。但刚才标签一号差点把她打成脑震荡，脑海中的嗡鸣声更多是芯片发出的警报，持续失血的症状更是加剧了她的失衡感。
“冤有头债有主啊。又不是我把你打成这样的，怎么能朝我发火呢。”叶歌有些委屈，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刚刚你还打了我一拳呢，那一拳可痛了。”
“主人，需要我帮忙吗？”爱丽丝走到叶歌身边，随意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李牧婉。
“体检结束了？医生怎么说？”听到爱丽丝的声音，叶歌也没了继续逗李牧婉的心思，站起身问道。这时他才忽然注意到，爱丽丝已经切换到了“主程序”模式，双眸不再是平时的湛蓝。
她仍旧是穿着那身传统的长裙女仆装，双手交叠按在身前的裙摆上，一双赤红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明明那张脸漂亮得不像话，却总是透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银白的素发披散下来，轻易就能端起一副完美女仆的架子。
“医生说我很健康，可以放心使用。”下一秒，爱丽丝就在叶歌略显崩溃的眼神中一本正经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