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上了一身简单的居家服，身上系着一条灰色的围裙，那张总是显得很疲惫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餐桌上，摆放着一些新鲜的食材。几颗圆滚滚的土豆，一根橙黄色的胡萝卜，还有一把翠绿的芹菜。

“先从切菜开始。”莱恩递给她一把厨刀。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刀，木质的刀柄，带着使用过的温润痕迹。琳接过来，感觉有些沉。她曾经挥舞过比这重得多的长剑，但此刻，这把小小的厨刀，却让她感到一丝无所适从。

她拿起一个土豆，学着记忆中厨师的样子，笨拙地想把它切成片。

刀刃落下，却不是垂直的。土豆在砧板上滚了一下，被她切下歪歪扭扭的一块。厚的地方足有指节那么厚，薄的地方却像纸片。

琳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不信邪，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切了一刀。

结果更糟。这次用力过猛，刀刃“咚”的一声砍在砧板上，震得她手腕发麻。而那块土豆片，依旧是惨不忍睹的模样。

“手。”莱恩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

琳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温暖的手就覆上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一只手稳住了她握刀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按住了那个不听话的土豆。

琳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一股陌生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被子一样的味道，将她笼罩。他的胸膛，就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她的后背。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那轻微的震动。

这种距离，太近了。

对于一个社恐，对于一个时刻提防着所有人的前领主来说，这种几乎被圈在怀里的姿态，让她全身的警报都在尖叫。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别动。”莱恩的声音很低，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平静，“会伤到自己。”

琳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话，再一次击中了要害。不是命令，也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如果她乱动，可能会伤到自己。

“手腕放轻松，”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不要用蛮力。刀是利的，让它自己切下去。”

他的手，引导着她的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垂直下压的动作。

“咔。”

一声清脆的轻响。

刀刃干脆利落地切开了土豆，留下一个平滑的切面。一片厚薄均匀的土豆片，静静地躺在砧板上。

琳愣住了。

这和她刚才的体验，完全不同。

“再来一次。”

莱恩没有松手，而是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引导着她，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咔。”

“咔。”

“咔。”

清脆的、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回响。琳的身体，从最开始的僵硬，到慢慢地、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抗拒了。

他的手很稳，像是一块坚固的基石，让她所有不稳的、慌乱的动作，都有了依靠。他的声音很平，像是一条无波的河流，抚平了她内心所有的焦躁和羞耻。

他没有嘲笑她的笨拙，也没有因为她的不配合而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他只是在教她。

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教她如何使用一把刀，如何切好一个土豆。

琳的注意力，渐渐从两人过近的距离上，转移到了手下的动作。她开始感受刀刃切入蔬菜时的细微阻力，感受手腕应该用多大的力气，感受如何才能切出厚薄均匀的薄片。

她的内心，那片因为羞耻和茫然留下的空白，似乎被这种专注和宁静，一点一点地填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土豆和胡萝卜，都变成了一堆大小均匀的片和丝。

莱恩终于松开了手。

那股温暖的触感和安定的气息，瞬间从她身上抽离。琳的心里，竟然莫名地，生出了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立刻将那丝异样压了下去。

“接下来是热锅，倒油。”莱因走到灶台前，拧开了火。

琳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像一个真正的学生一样，认真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告诉她，要等锅烧到多热，凭手在上方感受到的温度来判断。他告诉她，油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而且到什么地步才算多和少。他告诉她，什么时候该下菜，什么时候该翻炒，什么时候该放盐。

所有的讲解，都像是某种精密的公式。没有形容，没有比喻，只有数据和事实。

“盐，一勺。”他把盐罐递给她。

琳舀了一小勺，小心翼翼地撒进锅里。

“翻炒。”

她拿起锅铲，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翻动着锅里的菜。

“三十秒后，出锅。”

当那盘卖相普通，但闻起来带着食物正常香气的土豆胡萝卜丝被盛出来的时候，琳站在一旁，看着盘子里升腾起的热气，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她做的。

虽然是在莱恩全程的指导下，但，是她亲手完成的。

莱恩没有对这盘菜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把锅洗干净，又拿出了两个鸡蛋。

“下一个，煎蛋。”他言简意赅地宣布了新的课程。

这一次，他没有再手把手地教她。他只是站在一旁，用他那平淡的语调，发出指令。

“打蛋。”

琳拿起鸡蛋，在碗沿上轻轻一磕。

“力气小了。”

她又加了点力。

“大了，蛋壳会掉进去。”

琳：“……”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窘境，但这一次，心态却完全不同了。她没有感到羞耻，反而生出了一点不服气。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第二个鸡蛋，回忆着刚才的力道，精准地一磕。

“咔哒。”

完美的裂缝。她掰开蛋壳，金黄色的蛋液，完整地落入了碗中。

她忍不住，悄悄地瞥了莱恩一眼。

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可以。”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琳的心口，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流。那是一种，比得到任何赞美和奉承，都更加踏实的感觉。

那是一种……被认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