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已经恢复，但她还没有打算去找那条幽腐虫王报仇，不光是距离太远，也有部分心理阴影的原因。她毕竟还是不太擅长战斗，至少是更喜欢不费太多力气的简单进食。
在这座巨大的地下洞窟里，她又发现了新的食材，一种内部充满细腻脂肪的虫蛹，咬上一口能爆出满满的油腻浆汁，尤其是虫蛹根部粘连石壁的那一小团筋肉，口感迷人。
正在舒服进食时，小小痴愚之母感应到洞外出现一丝熟悉的灵魂波动，以及一大群让她讨厌的自然系游荡树妖的气息。
“卡……瑞……”
小小痴愚之母的气腔里，挤出了一个不久前才学会的发音，硕大的头囊慢慢扭动，三颗红色的眼球静静地盯着洞口的方向。
那些口感粗涩的游荡树妖，除了极少部位，基本属于劣质食物，而且，卡瑞被它们包围了……小小痴愚之母准备给对方来个惊喜。
黑域王者的黑力震荡，即便弯曲厚实的洞窟减弱了大部分威力，但散出的那点点余波，也足以把那些四阶的游荡树妖给震碎——混沌系和自然系之间的任何杀戮，都会成倍放大。
轻柔的脚步声在黑暗的尽头出现，她闻到了卡瑞身上的香味，那是食物的味道。
……
……
“阿迪娜，熏肠加热后口感最好……面包的话，沾上蜂蜜和果酱……嗯？不喜欢巨果莓吗……哎呀，这个不能吃！”
卡瑞从阿迪娜的嘴边一把抢过了厚厚的《苏拉圣典》，她感觉自己有点累——阿迪娜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好奇孩子，对她行囊里取出的任何东西，都会尝试用嘴去体验一下。
阿迪娜的胃口很吓人，足够卡瑞吃上一整天的食物，在她那张如同神奇磨坊般的小嘴里，几乎就停不了几秒钟。
卡瑞现在才明白，阿迪娜在雪白女孩的发音里，其实是食物，而不是真正的名字。但是，阿迪娜在原住民中特指尊贵的光，它是如此贴切眼前的女孩。
阿迪娜的小腿伤势已经好了，仅仅七天没见，之前的流血不止，就重新变得洁白无暇。再看看阿迪娜额头上的红色印记，卡瑞心里有点难过。她猜测，那是腐化病遗留下的痕迹。
据说在冰莓村东边的某个村子里，就有孩童时期遭受心智腐化病的人，老了都如同小孩子一样幼稚。
“阿迪娜，我教你说话吧。”
卡瑞翻开了《苏拉圣典》，这是知识和书籍匮乏的大陆上，绝大多数人接触文字启蒙的读物，每一篇祈祷经文，都是人们认知世界的起点。
“这不是食物，是书！”见对方又把《苏拉圣典》往嘴里塞，卡瑞有点抓狂，双手死死拽住，“阿迪娜是你的名字，不是食物的意思！”
“看着我的手指，我是卡~~~瑞。你，对，阿、迪、娜！”
“衣服，摸一下，衣~~~服。”
“头发、眼睛、鼻子、嘴巴……”
“你，我……”
时间在慢慢流逝，阿迪娜从最初的懵懂，已经慢慢开始理解卡瑞的意思，也学习得异常认真，时不时还会主动拿起一样东西，等候卡瑞的发音。
卡瑞感觉很舒适，这座庞大的地下洞窟，不仅仅隔绝了外部世界的烦恼，也隔绝了黑域的阴森腐朽，眼前的阿迪娜，就和身下的神泪绿洲一样，成为了纯净的化身，可以洗去一切阴暗。
未曾谋面就失去的亲生母亲希尔达，不知名也不知模样的父亲，雷娜特惶恐悲切的表情，懦弱卑微的亚女莉丝……仿佛所有负面的东西，都消融在阿迪娜那双清澈的鲜红眼瞳和天真的笑容中。
苏拉，真的能在这个世界上，造就出如此美丽纯净的生命吗？如果是，那苏拉的圣名，确实值得凡人的赞颂……卡瑞放下了书本，笑看着眼前的雪白女孩，渐渐看痴了。
“这个……”一根雪白的手指点中了《苏拉圣典》的一副手绘插画，阿迪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卡瑞回过神，低头看了下，将书立了起来，书页对准了阿迪娜：“这个是永眠的圣主，苏拉，世界唯一的光明神祗。”
“神……苏拉！”
阿迪娜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着什么特别的感触，眼睛一亮，突然变得特别激动，小手拍到了自己的胸前：“苏拉！”
紧接着，阿迪娜又用手拍到了卡瑞的胸前，一本正经：“苏拉！”
阿迪娜的手，压住了卡瑞的胸，外力与身体彼此作用的弹软压迫感直接让卡瑞一愣，几秒后身体直接朝后缩：“不，我们不是苏拉！苏拉是神。”
卡瑞的表情有些窘迫，这个躲闪的动作，也让阿迪娜迷糊了，两人都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状态。
身下，神泪绿洲正在暗淡、枯萎、消散，但卡瑞却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低着头，阿迪娜则继续抱着《苏拉圣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副苏拉画像。
卡瑞环视了下四周，起身走到一边，用腰间的匕首撬出了几颗颜色不同的深渊水晶，然后又挖出了一个大大的奇怪虫蛹放进了行囊。
这些深渊水晶，卡瑞以前都没见过，但只是凭借颜色和透明度，就知道品阶绝对不低。至于那个虫蛹，卡瑞觉得里面的油脂分量十足，可以拿回去让雷娜特或琳内娅鉴定下。
“我要走了，阿迪娜。”
整理好所有东西，卡瑞蹲到了阿迪娜面前，脸上带着依依不舍。
“卡瑞！”
阿迪娜松开了手里的《苏拉圣典》，慢慢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卡瑞的脸，像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细节，异常认真。
白色的身影摇动，阿迪娜抱住了卡瑞的身体，小嘴点上了对方的额头。阿迪娜哭了，一缕缕温暖的泪水悄然流出。
泪水有点多，散发着奇特的清香，从卡瑞的额头慢慢流下，顺着脸颊、脖子，直接流进了内衫。这个可以当做是亲吻的动作，直接让卡瑞呆住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
“神！”小小痴愚之母的触腕尖端，点了点自己的身体，又点了点卡瑞的胸口，头囊上的三颗红色眼球，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苏拉！”
苏拉，一个能够渗进灵魂的音符，终于让小小痴愚之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灵震颤。
对，我是苏拉，卡瑞也是苏拉，我们都是苏拉的灵魂碎片！小小痴愚之母很激动，她终于找到了和卡瑞能够彼此吸引的原因了，那是灵魂一体的共鸣，是跨越真实与虚妄的混沌激荡。
可是，卡瑞为什么那么紧张，难道她害怕吗？小小痴愚之母有些失望，她能理解的人类语言依然很少，气腔里也很难发出表达此刻心情的声音。
“我要走了，阿迪娜。”
黑色短发少女背起了行囊，单手握住了小小痴愚之母触腕卷住的书籍，让后者更加失落——小小痴愚之母理解了“走”的意思，更能看懂卡瑞的表情。
不过，外面还有很多讨厌的家伙，它们会伤害到卡瑞的……小小痴愚之母想了下，慢慢把头囊低了下去，贴上了卡瑞的额头上，吐出了自己体内某个腺囊的液体。
这是痴愚之母的眼泪，既是珍贵的天然魔药，也是震慑所有低等黑域生物最强有力的武器。它是如此的清新，能够悄然浸润进肌肤，让卡瑞成为其他黑域恶魔眼里的伪痴愚之母，直到气息消散。
神泪绿洲已经消退了，但小小痴愚之母，依然蜷缩在巨大的地下洞窟里，眼巴巴地望着卡瑞远去的方向，久久未能动弹一下。
小小痴愚之母感觉有点伤心，至于为什么，她也表达不出来，那是幽腐虫王给她造成身体伤害都未曾萌发的情绪。
……
……
奇怪，为什么之前充斥山谷的那些高等阶的黑域恶魔都不在了？
卡瑞有些迷糊，本来还担忧回去的路上会继续遭到黑域恶魔的围追堵截，但目前来看，似乎在过去几个小时里，这座山谷遭到什么神秘力量的扫荡，变得异常安静。
奔跑在灰色森林里的黑色短发少女，摸了下额头，那是一个小时前的哭泣吻别，仿佛在她的身心打上了某种烙印，让她有种想回头的冲动。
迎面而来的风，让脸上的某些部位凉凉的。那是阿迪娜的眼泪浸润的地方，是如此的清爽舒适，还带着淡淡的香味，流淌在额头、脸颊、脖颈，乃至渗入肌肤，久久不能散去。
但卡瑞怕回头的世界，又会是另一场梦——其实她也怀疑过自己的问题，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愚者，毕竟是被扭曲的混沌力量法则侵蚀的提灯人，五感迷失会产生无数种让人沉沦的幻觉，直到愚者的精神世界与现实背离，意识崩溃。
荒诞和虚妄，才是愚者永恒的生命主题。
她是真实的吗……不，即使不是真实的，那也是苏拉给我独享的美好梦境吧。
卡瑞深吸一口气，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她必须尽快回去，因为天边的巨月位置显示，她在那个洞窟里，待了至少四个小时了。
……
莉丝还坐在黑域巨石阵的中央大石板上，呆呆地看着地面。她不愿去想卡瑞是否安全的问题，因为对方强大的提灯人。
远处，所剩不多的变异黑麦地，脚下，大石板上，是散落的黑色麦粒，这是里奇等人简单脱粒后遗留下的。
如果雷娜特或芬恩修士在，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捡走每一粒。但现在，这些象征着富足与希望的黑色麦粒，就这样暴露在锈色的月光下。
天边的赤铜色巨月，已经位移了很长一段距离，但这里除了空旷的夜色和一望无垠的黑土草原，再无其他人的踪影。
莉丝站了起来，从斗篷里摸出了一个石头，塞到了大石板下方的缝隙里。
这是一个特殊的双层容器，掏空的石头里，塞着一小块带着绿色脓液的肉团，里面还有一个装满粘稠灰色浆液的小木瓶。肉团和小木瓶之间，被一团浸透圣油的兽皮隔离着。
只要去掉兽皮，绿色的脓液就会慢慢腐蚀小木瓶，从而让那些粘稠浆液暴露在空气中，挥发出无色无味的气味，吸引远方的幽腐肉虫前来。
走出巨石阵的莉丝，身体在猛烈的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莉丝又冲了回去，将石头取了出来，然后发愣了十几秒后，又塞了进去……如此反复，至少进行了五六次。
“莉丝，你还在等我？”
一个黑影从远方跑来，莉丝想要再次取出石头的手赶紧放到了一边，然后若无其事地捡拾大石板上遗落的黑麦种。
“卡瑞小姐，你再晚十几分钟，我就自己回去了。”莉丝抬起头，将一捧收拢的黑麦粒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笑得很甜。
卡瑞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变异黑麦地，觉得自己这次的自由行动有点过分了，不好意思地主动抓起了莉丝的行囊。
再有个三五天，这里的所有变异黑麦就能收割完，一想到芬恩修士和多鲁那脸上的微笑，卡瑞就特别高兴。
……
……
回到家的卡瑞遭到了雷娜特的臭骂，就连莉丝，都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从未见过雷娜特会发那么大的火。
等雷娜特的情绪宣泄够了，莉丝趁机找理由出去捡些柴火，逃离了雷娜特的家。
一个小时后，在稀疏的风雪中，背着半人高树枝的莉丝，刻意在西面山洞附近放慢了脚步。
此刻，一个黑色人影悄然蹲在一块山石后，似乎在等待莉丝的路过。那佝偻在风雪中的身体，像极了一只流窜到外界的黑域食尸鬼。
“莉丝黑夜使徒，都准备好了吗？”黑色人影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阴森而冷漠。
脚下一滑，背上的树枝洒落了，莉丝赶紧蹲了下来，装着捡拾：“嗯，到时候我会亲自启动的。”
“嘿嘿，夜神庇佑，这将是对邪恶的苏拉异教徒们致命的一击！”黑色人影笑了，然后伸出手，在身边的石头上轻轻拍了下，“尼尔斯导师大人的赏赐就放在这里，喝下去能让你体验美妙的一个小时，完整的奖励会在行动成功后再给你。”
“我知道，谢谢。”莉丝赶紧点头。
“不，你应该赞美伟大的夜神，那是祂给予了虔诚子民幸福……”黑色人影似乎有些不满意少女的态度，发出了提醒。
“嗯，赞美夜神，赐予我美好的人生……”莉丝咕哝着，声音越来越低。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夜会的夜仆消失不见，莉丝重新背起柴火，默默走向了雷娜特的家。
……
因为没有给任何人打招呼就深入黑域，卡瑞被雷娜特骂惨了，但她没有做出任何反驳。简单的进餐后，从行囊里掏出了几颗散发着浓郁黑腐气息的硕大水晶，放到了桌面。
“啊，我的圣主啊……卡瑞，你是跑到苏拉的天堂里抢劫去了吗？！”
雷娜特发出了尖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抓着两瓶圣油和一个木盆又跑了回来。
“发现了一个大山洞，有神泪绿洲，还有很多这种水晶……”
卡瑞想了下，还是实话实话。可是，她面前的雷娜特，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而是像个守财奴一样，小手不断翻弄各色水晶，眼里闪烁着炙热的光。
黑腐水晶其实只是深渊水晶的一种，眼前的这些，都属于十分罕见的高阶深渊水晶，根据颜色的不同，又细分为混沌、自然、生命、心渊四大系。
卡瑞这次带回来的五种深渊水晶，黑色、紫色、绿色、红色、蓝色各两颗，显然卡瑞是打算让雷娜特给出一个比较全面的鉴定结果。
除了黑色的黑腐水晶外，其他的四种刚好对应四系深渊水晶，而且从品质上看，全部都是六阶，体积更是惊人，每颗大小都超过了成年男子的拳头。
“卡瑞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好吧，我暂时原谅你了……哎，你给我出了一个幸福的难题，我该如何向别人解释呢……总不能说苏拉就住在我们家？”
看着木盆里涂满圣油的十颗深渊水晶，雷娜特的兴奋劲慢慢过了，双手在桌面支撑着下巴，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又开始惆怅。
卡瑞张了好几下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对，我还要去找芬恩修士，再要一点圣油过来，必须全部泡上，不然我们家会变成一个恐怖的腐化污染源！”
雷娜特回过神，大概想到了什么，脸色又开始发白，也不管卡瑞是如何的表情，直接把木盘里的深渊水晶和圣油全倒进了墙角的陶罐，又匆匆出门。
……
……
卡瑞有些睡不着，芬恩修士和母亲如出一辙的疯狂表情，让她很有成就感。但她也清楚，其实这些都是阿迪娜带来的。
雪白女孩的身边，总会出现超出一般提灯人想象不到的东西，她一直和神泪绿洲相伴，为苏拉在黑暗世界撒下的庇护，又加上了一层神秘的圣光。
角落里，地垫上，莉丝也失眠了，右手紧紧拽着一管细小的药剂，左手则拿着一个小小的铜镜。
当不远的床上传来卡瑞熟睡的呼吸声后，莉丝悄悄坐了起来。看着散发着昏暗火光的壁炉，灰发的亚女颤抖着手，打开了药剂的软木塞。
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莉丝又迅速封死了药剂，然后举起了小铜镜。
一丝丝古怪的诡异呢喃在脑海里出现，然后越来越响，变得无比嘈杂……紧随其后，是针刺般的疼痛从眼球深处弥漫开，无数的血丝在眼球表面生长，蠕动，就像寄生在眼窝里、即将衰老死去的黑域拟眼虫。
莉丝丢开了铜镜，紧闭双眼，双手死死抱着脑袋，疼得在地垫上发出了无声的痛苦呻吟。她不敢出声，因为这是向苏拉，不，也许是其他的任何神秘神祗，求取命运与生命扭曲的机会，她不能放弃。
几十秒后，疼痛慢慢消散，莉丝喘着气，颤颤巍巍地又抓起了铜镜——摇曳的壁炉火光下，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已经变了颜色，化作清澈深邃的浅蓝色。
莉丝哭了，死死地捂住了嘴，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她舍不得放下铜镜，泪眼朦胧，却依然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
心中的无形枷锁似乎在此刻断裂了，释放出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幸福——蓝色的眼瞳，既美丽又平凡，却是莉丝世界里唯一的天堂。
时间很快过去，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幽绿色重返，却让莉丝感觉幸福了一辈子那么久。
不，这不是来自黑暗的欺诈，它是苏拉最仁慈的一次亲吻，让莉丝体验到了人生里最动心、最短暂、也是最自由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