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围观的奥古斯塔，格鲁特等人猝不及防，帽子被卷飞，头发像乱草般狂舞。
有人捂住耳朵，有人踉跄后退，眼睛却死死钉在那架正在苏醒的钢铁飞鸟上。
埃洛伊丝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整架飞机都在这股磅礴力量的驱动下剧烈颤抖。
维多利亚尖脆的指令穿透引擎的轰鸣，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笨蛋，别发呆，稳住方向舵……对，脚要像生根……油门，再压一点点，就一点点……停……现在，操纵杆，拉，慢慢拉！”
埃洛伊丝咬紧下唇，红宝石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前方晃动的仪表面板，双手因为用力握住操纵杆而指节发白。
她按照记忆和维多利亚的命令，一点点、一点点地将沉重的操纵杆向自己怀里拉动。
起落轮的摩擦声骤然减弱。
一种奇异的、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眼前的地面倾斜——不，是他们在离开地面。
飞鸟I型的铆接钢管骨架在巨大的应力下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覆盖着波纹金属板和琥珀色翼膜的庞大身躯，笨拙却坚定地挣脱了大地的引力。
前轮最先离地，接着是整个机身猛地一震，后轮也脱离了尘土飞扬的跑道。强烈的后坐力让她整个人嵌进了硬邦邦的驾驶座中。
一股气流从敞开的驾驶舱上方灌入，猛烈地抽打着她的脸颊和头发。
她们真的……飞起来了！
机身在空中剧烈地摇摆着，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庞大幼兽，埃洛伊丝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胃里翻江倒海。
但维多利亚的声音立刻像锚一样抛了过来，语气依旧生硬，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慌什么，它在找平衡……左手稳住了……方向舵，微调……眼睛看远处地平线，别盯着脚下……对，就这样……感受气流……让风托着你！”
她强迫自己忽略颠簸和倾斜，死死盯着远处城市边缘那些巨大烟囱上升起的灰黑色烟柱，那是洛克斯伯里这座蒸汽工业都市永恒的呼吸标志。
她用全部意志感受着从操纵杆和踏板上传来的每一点细微反馈，试图理解这只钢铁巨鸟的脾气。
每一次微小的摇动都带来一阵心悸，但在维多利亚不容置疑的指令下，她尝试着用轻微的反向操作去抵消它。
一次……两次……
慢慢地，那剧烈的颠簸开始减弱了，摇晃的幅度在收缩。
飞鸟不再像醉汉，更像是在浪涛中稳定了航向的船。
引擎的嘶吼似乎也变得更加规律，成为了背景音的一部分。
强烈的气流变成了持续的风，呼啸着掠过耳边，拉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襟。恐惧的潮水渐渐退去，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开始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平稳。
是的，虽然依然能感觉到引擎的震动和气流偶尔的骚扰，但飞鸟I型终于稳稳地翱翔在了数百米高的天空中。
埃洛伊丝下意识地低头望去，一瞬间，她的呼吸停滞了。
整个洛克斯伯里在她脚下铺展开来。
不再是行走其间感受到的拥挤、喧嚣和煤烟弥漫的窒闷。
那些在地面上显得无比庞大、如同山脉般矗立的工厂厂房，此刻都变成了由红砖、钢铁和玻璃构成的、规则而渺小的积木方块。
蜿蜒如灰色巨蟒的铁路轨道清晰可见，几列冒着白烟的蒸汽火车正在上面缓慢地爬行，吐出长长的白气。
街道变成了细密的网格，行人微小如蚁，密如蛛网的运河水道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暗金色的光点，像大地流出的血脉。
巨大的工厂烟囱成群结队，像一片钢铁森林，源源不断地向着更高、更纯净的天空喷射着灰黑色的烟流。
这些烟柱被高空的气流搅动，卷曲、扭结、扩散，形成一片壮阔而诡异的污染云海。
它们遮挡了部分阳光，在城市某些区域投下不祥的暗影。
但在那些烟尘之上，更高处，天空是如此的蔚蓝和纯净。被落日染成金边的云朵就在不远处漂浮，仿佛触手可及。
这幅景象，这种视角，是任何人类从未体验过的绝对新奇，城市不再是一个迷宫，而是一个可以被审视的整体。
工业的力量与规模，它对大地的雕琢与污染，从未如此直观、如此震撼地展示在人类面前。
一种混合着恐惧、敬畏、掌控感和无边惊叹的情绪在她胸中汹涌奔腾，几乎让她忘记了身后那门冰冷炮管带来的阴影。
她甚至忘记了驾驶，忘记了紧张，只是贪婪地、忘我地注视着这神话般降临人间的“高度”。
直到维多利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和骄傲的声音在轰鸣的风中响起，将她拉回现实, “喂，看够没有，笨蛋？”
她的语气依旧刻薄，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火药味，甚至还隐约透着一丝对埃洛伊丝天才般驾驶技术的欣慰,“第一次看到‘洛克斯伯里的真面目’吧？哼，这还不算什么……握住你的杆子,我们飞得更稳一点，去前面那条‘云河’看看,注意保持高度，别让那些脏东西熏黑了我们的新飞机,”
她指的显然是那片工厂烟囱喷出的烟云巨柱。
埃洛伊丝深深地吸了一口高空中冰冷却格外清新的空气，混杂着煤烟、蒸汽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味道。
她抓紧了操纵杆，重新看向前方那广阔无垠、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天空，一个发自内心的、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红宝石般的眼眸里，倒映着落日熔金，倒映着漂浮的云朵，倒映着脚下那片轰鸣的工业大地。 她听见自己用从未有过的、带着颤抖的激动声音回答，“是，维多利亚小姐！”
这一刻，人类的空中载具——飞鸟I型，承载着一位少女、梦想、野心和挥之不去的阴影，正式宣告了属于天空的纪元降临在了这片蒸汽弥漫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