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工坊的电弧灯嘶嘶作响,将“飞鸟I型”流线型的骨架投射出锐利的长影。

银灰色的蒙皮在强光下流动着虹彩,冷冽而神秘。埃洛伊丝正全神贯注地将一段弧形翼肋调整到精确角度,汗水沿着额角滑落,红宝石般的眼眸映照着手中的精密量具,亮得惊人。

奥古斯塔的脚步沉稳地踏过布满工具和碎屑的地面,停在滑翔机主梁旁。

她没有催促,琥珀色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少女专注的侧脸上。

埃洛伊丝察觉到她的到来,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警督,您看这个曲率吻合度,维多利亚小姐的理念简直……嗯?”

她的话头顿住,因为看清了奥古斯塔的神情——那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或鼓励,而是一种更深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重量的肃然。

奥古斯塔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疑问,目光转向了滑翔机前方机鼻下方一个预留的强化结构点,那是埃洛伊丝尚未理解的冗余设计。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投入油锅的冰水,瞬间冻结了工坊里工具敲打的声音,“埃洛伊丝,关于这架‘飞鸟I型’……它最终的设计目标,并非仅仅是‘翱翔’或者打破技术垄断。”

埃洛伊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明亮的红眸闪过一丝困惑。

“它,”奥古斯塔的视线转向被小心放置在工作台一隅、那门尚未安装的小型旋膛炮,冰冷的金属炮管在灯光下泛着沉重的光泽,“连同你此刻看到的一切结构加固、维多利亚特意指点的‘符文流线型’……包括这门炮……都是为了一个明确、且迫在眉睫的目的。”

她停顿了一秒,琥珀色的眼睛牢牢锁定了埃洛伊丝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道,“为了追猎,并最终击落……盘踞在洛克斯伯里上空的‘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埃洛伊丝喃喃重复,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预感顺着脊椎爬升。她见过警署封锁的废墟,听过风言风语,但从警督口中用如此郑重的语气说出,其份量远超传闻。

“是的。”奥古斯塔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残留的悸动,“我们称之为‘尘肺疫龙’。它并非传说生物,而是工业扭曲与疯狂信仰献祭……或者说神秘源质污染的惨痛造物,它扭曲,强大,能喷吐致命的酸性污毒,更致命的是,它能在地底复杂管道和弥漫的工业污染烟尘中自如穿行,甚至……短暂低空飞行,普通地面部队和防护装备,在它面前脆弱不堪,我们在管道中的一次围剿……失败了。它受了伤,但逃回了更深的黑暗。”

埃洛伊丝手中的量具“当啷”一声掉落在工作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瞳孔剧烈震动。工坊里只剩下大型风扇单调的嗡鸣。

“‘尘肺……疫龙’?飞行……蜥蜴?”她难以置信地吐出这几个词,每个音节都像烫嘴。她猛地看向那门炮,之前让它区别于“云雀一号”的狂野魅力,此刻化作冰冷的、指向明确的可怖——武器。

她们一起的发明,倾注了全部热情与梦想的造物,竟然是一柄……屠龙的利刃?为了……杀戮?

少女工程师纯净的、只关乎天空的执念,第一次被如此血腥残酷的现实狠狠击中。她建造飞鸟是为了探索蓝天新大陆,而非为了向同样拥有翅膀的生物射出致命的炮弹!

那天空被硝烟玷污的景象,瞬间在她脑中浮现。

“您……您是告诉我,”埃洛伊丝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红宝石眼眸中充满了错愕、受伤,还有隐隐的抗拒,“我们的飞机……是为了……战争?”

奥古斯塔将埃洛伊丝瞬间的失神、动摇和近乎本能的抗拒尽收眼底。她并没有责备,反而因为少女这份未被现实磨平的赤子之心而微微动容。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埃洛伊丝紧绷的肩膀,那力量沉稳而温暖,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

“不,埃洛伊丝,”奥古斯塔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穿透了少女内心的波澜,“不是为了战争。”

她的目光扫过这座由废弃工厂改造的临时工坊,扫过外面林立着的高耸烟囱——那些正不断向城市天空喷吐着污浊,却也构成了这座工业都市命脉的巨物。

“是为了‘守护’,”她的声音变得锐利而深沉:

“守护城市千万的普通人,保护他们不被管道中泄露的毒雾侵蚀肺部、在剧痛中腐烂窒息;守护这座城市的秩序不被那条失控的、充满憎恨的畸变体撕碎;守护脚下的土地不至于在污染侵蚀下沦为一片死域。”

奥古斯塔停顿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黄金,直视着埃洛伊丝动摇的深处,“你在图纸上描绘的梦想,能让飞机更高效地在充满烟尘和紊乱气流的城市上空追踪目标;维多利亚提供的那些奇异材料,或许能抵御那条龙可怕的腐蚀;你亲自调试的那门炮,是阻止它再次钻入避难所的深井、向更脆弱的社区喷吐毒液的最后屏障!”

她的语气稍缓,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沉重:

“它不仅仅是武器,埃洛伊丝。它是对我们人类因自身愚蠢和贪婪而创造出的‘怪物’所发起的……净化。”

埃洛伊丝的身体依旧僵硬,但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她眼中的抗拒被强烈的冲突所取代——对杀生的本能厌恶,对飞行被玷污的幻灭感,与警督话语中沉甸甸的守护责任和城市疮疤般的痛苦现实激烈地碰撞着。

她能拒绝为了探索而飞行,但能拒绝为了生存和守护而抗争吗?奥古斯塔描绘的不是侵略,而是生存,是在被污染的天空中,为地面无辜者竖起的唯一可能的盾牌!

奥古斯塔静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她理解这份抉择的重量,这不仅仅是技术和勇气的挑战,更是信念的淬炼。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风扇叶片切割空气的声音,如同加速的心跳。

终于,埃洛伊丝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深长而颤抖,仿佛要将肺里残留的纯净梦想空气全部置换出去。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滑翔机翼骨上那些冰冷、闪烁着非自然蓝光的“符文”加固节点——维多利亚埋下的伏笔。

再看向那门安静躺在一旁、曾让她为天空蒙尘而忧心忡忡的旋膛炮。

最后,她的目光投向工坊巨大的、布满铁锈的窗户。

窗外,是洛克斯伯里永不停歇的钢铁丛林和滚滚浓烟。烟囱之间,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依旧顽固地透出光亮。

“天空……”她的声音低沉嘶哑,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破碎后重铸的决然,“……不应该是那怪物的藏污纳垢之地。”

红宝石般的眼眸里,纯粹飞行的星光并未消失,只是被一层肃杀的、名为责任的铁灰色坚冰覆盖。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犹豫,大步走向工作台,那双沾满油污和木屑的手,不再是为了纯粹的优美流线而雕琢,它们异常坚定地抓起了那冰凉的炮管基座托架。

她的动作不再仅仅是工程师的细致,更带上了一种战士嵌入武器时的精确与沉重。

随着工具再次铿锵响起,梦想工坊的空气彻底变了。

机翼的流线弧度依旧优雅,但那弧度之下,酝酿的不再是单纯的翱翔,而是撕裂污染毒瘴、将猎杀之焰钉入苍穹的雷霆之矢。

奥古斯塔看着少女此刻如同被淬火锻造过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是沉重的代价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见证成长的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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