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石墙永远湿漉漉的,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滑腻的霉斑,散发出一种陈腐的、如同墓穴般的气息。壁炉需要日夜不息地燃烧,才能勉强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湿寒,但木柴燃烧的烟味混合着潮气,反而形成了一种更加沉闷难闻的味道。城堡内的光线永远昏暗,即使在白昼,也需要点燃大量的油灯和火把,摇曳的光影在湿冷的石壁上拉伸出扭曲怪诞的影子,如同潜藏的鬼魅。
Ryrie站在东翼走廊一扇高大的拱形窗前,目光透过模糊的、凝结着水汽的铅条玻璃,投向窗外那片被灰暗雨幕彻底吞噬的世界。碎星海的方向,只有一片混沌的铅灰色,海浪的咆哮被雨声和石墙隔绝,只剩下沉闷的、永无止境的低吼。他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指尖留下蜿蜒的水痕。
“又下雨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倦。这连绵的阴雨,如同无形的牢笼,将整个世界都困在了湿冷和压抑之中。艾莉诺小姐带着援助队伍离开已经数日,算算行程,应该快到磐石家族的领地“风嚎堡”了。不知道那边的天气是否也如此恶劣?磐石家族仅存的那些人……伯爵夫人、卡勒姆爵士的幼子……他们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卡勒姆爵士……他怎么样了?这些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Ryrie的心头,带来阵阵隐痛。但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窗外无尽的雨,感受着身后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
“Ryrie骑士。” 艾慕莉娅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冰晶碎裂。
Ryrie立刻转身,抚胸行礼:“小姐。”
艾慕莉娅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公主短裙,领口和袖口镶嵌着细密的银线刺绣,勾勒出繁复的藤蔓花纹,她纯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该去巡逻了。”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艾莉诺的离开,让她成了城堡名义上的“主人”(尽管她毫不在意),而“巡逻”城堡,似乎成了她打发这阴雨时光的、带着一丝新奇感的“游戏”。
“是,小姐。” Ryrie应道,默默跟在艾慕莉娅身后半步的距离。
他们的“巡逻”路线毫无规律可言,更像是艾慕莉娅心血来潮的漫步。穿过空旷、回音悠长的骑士大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映着摇曳的火把光影;步入光线更加昏暗的储藏区走廊,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谷物、皮革和铁锈混合的沉闷气味;经过厨房区域,温暖潮湿的蒸汽混合着烤面包的香气与煮鱼汤的咸腥扑面而来,仆役们忙碌的身影在蒸汽中若隐若现,看到他们立刻噤声垂首。
艾慕莉娅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她的目光很少停留在城堡的陈设或仆役身上,更多时候是落在Ryrie身上。她纯黑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他挺直的背脊,扫过他沾着水汽的肩甲,扫过他紧抿的、略显苍白的嘴唇,最后落在他那双低垂的、盛满忧郁蓝光的眼睛上。那眼神里没有审视工作的意味,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占有欲和掌控感。仿佛在确认她的所有物是否完好无损,是否沾染了不该有的“尘埃”。
偶尔,她会停下脚步,指向某个角落:“这里……灰尘。” 声音带着一丝不悦。或者,在路过军械库敞开的厚重木门时,她会瞥一眼里面排列整齐但蒙着薄尘的武器架,淡淡地说:“剑……该擦亮了。” 这些命令与其说是对城堡事务的关注,不如说是她对Ryrie的一种……变相的“支配”练习。
Ryrie则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沉默地执行着她的每一个指令。他会立刻找来抹布擦拭她指出的“灰尘”(即使那里看起来并不脏),或者走进军械库,拿起一块油布,沉默地擦拭起一把长剑的剑身。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油布传来,混合着铁锈和油脂的味道。他擦拭得很认真,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艾慕莉娅就站在门口,纯黑的眼眸紧盯着他每一个动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指节分明的手在剑身上游走,唇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冰冷满足感的弧度。
城堡的日常运转并未停滞。老管家巴索带着几名精干的书记官和管事,在书房里日夜忙碌。他们清点着库存的粮食(潮湿的空气让这项工作更加困难,需要频繁翻动以防霉变)、核对账目(阿克塞尔家的贷款利息、瑞德费特家的海产交易)、安排新兵的轮值(在有限的室内空间进行基础训练)、处理领地村庄上报的琐事(因阴雨导致的屋顶漏雨、道路泥泞无法通行等)。空气里弥漫着羊皮纸、墨水、潮湿木头和焦虑的气息。埃德温学士的眉头从未舒展过,艾莉诺小姐留下的担子沉重如山。
但这些都与艾慕莉娅和Ryrie的“巡逻”无关。他们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外面是湿冷、忙碌、充满忧虑的现实,里面则是艾慕莉娅用冰冷目光和随意指令构筑的、扭曲而宁静的二人世界。雨声是永恒的背景音,城堡的各个角落成了他们病态共舞的舞台。
傍晚,雨势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塔楼房间的彩色玻璃窗,发出噼啪的声响。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些许湿寒,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Ryrie坐在壁炉旁一张铺着厚绒毯的矮凳上。他刚刚为艾慕莉娅念完一首古老而晦涩的、关于星辰陨落的诗歌(这是艾慕莉娅今晚的“要求”)。声音因为长时间的诵读而有些干涩。他低着头,看着炉火在厚实的地毯上投下的、不断变幻的光影,思绪有些飘远。磐石家族的惨剧,艾莉诺小姐的冒险,城堡沉重的负担……这些念头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他的心头。
艾慕莉娅则慵懒地靠在对面的软榻上,她纯黑的眼眸没有看炉火,也没有看窗外的雨,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Ryrie低垂的侧脸。炉火的光芒在他清秀的脸庞上跳跃,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郁和疲惫,如同最精美的瓷器上的一道细微裂痕,在她眼中却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只属于她的残缺美感。
一种强烈的、近乎暴烈的冲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艾慕莉娅!仿佛炉火的热量穿透了冰冷的躯壳,点燃了深藏在她心底的、名为“占有”的冰焰!
她猛地从软榻上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在Ryrie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已经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扑到了他的面前!
Ryira愕然抬头!蓝眼睛里充满了惊诧和一丝本能的警惕!
但艾慕莉娅的动作更快!她伸出双臂,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蛮横的力道,猛地将Ryrie的头揽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按在了自己温软的、起伏的胸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Ryrie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脸颊紧贴着的、属于艾慕莉娅身体的柔软触感和温热的体温!能闻到她身上那独特的、冷冽中带着一丝甜腻的花香!更能感受到她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异常急促、如同擂鼓般的节奏,在他耳边疯狂跳动!咚咚!咚咚!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有力,仿佛要震碎他的耳膜,也震碎他所有的理智!
“艾慕莉娅……小姐?” Ryrie的声音闷在她的胸口,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微弱的挣扎。他想抬头,想挣脱这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拥抱!但是艾慕莉娅的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抱着他的头,力道之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情感爆发!
“别动……” 艾慕莉娅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不再是平日的冰冷或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梦呓般的沙哑和……浓烈到令人心颤的占有欲!她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带着狎昵的力道,深深插入他浓密的黑发之中,近乎粗暴地揉搓着!
“你是我的……” 她的声音更低了,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淬毒的甜蜜和不容置疑的宣告,“永远……都是我的……Ryrie……”
她将他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丝绒裙料传来,混合着她身上冷冽的花香,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致命的气息。那急促的心跳声,如同最原始的鼓点,敲打着Ryrie的耳膜,也敲打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Ryrie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和抗拒,渐渐软化。并非顺从,而是一种……被巨大情感洪流冲击后的、彻底的无力感。他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的脸深埋在那片温软与冷香交织的、名为艾慕莉娅的囚笼之中。视线被遮蔽,世界只剩下黑暗、温热、急促的心跳声、冷冽的花香,以及窗外那永不停歇的、如同哀歌般的雨声。
他能感觉到艾慕莉娅的呼吸拂过他的发顶,带着一丝灼热的气息。她的手臂依旧紧紧环抱着他,力道没有丝毫放松。这拥抱,没有温情,没有慰藉,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如同宣告主权般的绝对占有!是爱吗?或许是。但这爱,如同包裹着糖霜的冰刃,甜蜜的表象下是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刺痛。
在这阴雨连绵、与世隔绝的塔楼囚笼里,艾慕莉娅用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暴烈的拥抱,再次在她心爱的骑士身上,烙下了名为“绝对所有权”的、冰冷而滚烫的印记。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仿佛在为这扭曲的爱意,奏响永恒的、湿冷的背景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