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yrie站在场地中央,雨水顺着他头盔的边缘不断淌下,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此刻沾满泥点的靛蓝色束腰外衣,外面套着轻便的皮制护胸甲。手中握着一柄训练用的、未开刃的双手剑,剑身沾满了泥浆,显得沉重而笨拙。
他面前是二十几名新征召的士兵,大多来自领地内的村庄或渔港。他们穿着简陋的皮甲或厚布衣,手持同样沾满泥水的木矛或训练剑,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动作僵硬而笨拙。队列歪歪扭扭,如同被雨水打蔫的麦秆。
“站稳!脚跟发力!腰背挺直!想象你们脚下是甲板!是礁石!不是烂泥!” Ryrie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被雨水浸透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有力。他不再是塔楼里那个沉默顺从的影子,而是战场上淬炼出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教官。他亲自示范着标准的持矛突刺动作,动作简洁、精准、充满力量感,每一次踏步都溅起浑浊的泥水。“刺!收!再刺!动作要快!要狠!犹豫就会死!”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那双忧郁的蓝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紧盯着每一个新兵的动作。他走到一个因脚下打滑而差点摔倒的年轻士兵(一个铁匠学徒)面前,没有斥骂,只是用剑身轻轻拍了拍对方颤抖的小腿:“重心压低!脚趾抠紧地面!再来!”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而一旁的“钢斧”莱德爵士如同移动的铁塔,用他那柄沉重的训练战斧(同样未开刃)为新兵演示格挡和劈砍,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呼啸的风声和飞溅的泥点,引来新兵们敬畏的目光,“灰影”马尔科则是纠正着新兵们持剑的姿势和步伐,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训练艰苦而沉闷。雨水、泥泞、冰冷的武器、重复枯燥的动作,不断消耗着新兵们的体力和意志。有人开始低声抱怨,有人动作变形,眼神涣散。
就在这时,训练场边缘的雨棚下,悄然出现了一个深蓝色的身影。
艾慕莉娅·费特斯伊撑着一把精致的、绘着银色藤蔓花纹的油纸伞,安静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厚实的深蓝色天鹅绒长裙,裙摆下露出一双包裹在柔软小羊皮靴里的纤足,显然是为了御寒和防泥。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的声响。她纯黑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雨幕,牢牢锁定在场中那个浑身泥泞、却挥汗如雨、指挥若定的靛蓝色身影上。
她的目光里没有对训练本身的兴趣,没有对新兵们狼狈模样的嘲弄,甚至没有对恶劣天气的厌烦。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贪婪的专注和……冰冷的欣赏。她看着Ryrie在泥水中沉稳地移动,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紧贴着身体显出流畅身体线条的束腰外衣,看着他挥剑时手臂肌肉的绷紧,看着他因大声命令而微微滚动的喉结……仿佛在欣赏一件在特定环境下(风雨、泥泞)展现出不同风貌的、专属于她的、活生生的艺术品。
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病态满足感的笑意,在她纯黑的眼底深处漾开。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调整角度,以便更清晰地捕捉Ryrie每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动作细节。冰冷的雨水和泥泞的训练场,在她眼中似乎成了衬托她骑士“英姿”的独特布景。她享受着这种独占的、扭曲的视觉盛宴。
Ryrie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目光的注视。即使隔着雨幕,即使身处嘈杂的训练场,那道目光也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带来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强迫自己忽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训练中,动作更加一丝不苟,声音更加洪亮,仿佛要用这严苛的训练和冰冷的雨水,暂时冲刷掉那份如影随形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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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接近尾声,新兵们早已疲惫不堪,动作变形,士气低落。Ryrie正准备下令解散休息。
“艾莉诺小姐!急报!” 一个浑身湿透、泥浆裹到小腿的信使,在老学士埃德温的带领下,踉跄着冲进了训练场!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被雨水浸透、边缘破损的皮质信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训练戛然而止!
艾莉诺·费特斯伊原本正站在训练场另一侧的雨棚下,与负责后勤的管事低声交谈。听到呼喊,她猛地转身!湖蓝色的眼眸瞬间锐利起来!她快步迎了上去,甚至顾不上撑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金色的发髻和湖蓝色的裙摆。
“怎么回事?!” 艾莉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信使扑跪泥泞,泣不成声:“磐石家……‘霜嚎隘口’……遭了埋伏!二王子兵!还有……帝国的‘山地猎兵’!狼群一样!被……被围了!卡勒姆爵士……重伤被俘!主力……主力几乎全没了!只……只逃出不到十骑……呜呜呜……” 他浑身剧颤,泣血哀嚎。
死寂!唯雨落哗啦与压抑悲鸣!
磐石家族!那山岩般忠诚的邻邦!卡勒姆爵士,那位雨中驰援的粗粝骑士!磐石伯爵(加文·磐石)最信赖的弟弟!如今,他身陷敌手!磐石家族最精锐的战士……血染霜嚎隘口!领地仅余不足五十名老弱士兵(多为留守者),以及伯爵夫人、年轻女儿塔莉森·磐石、卡勒姆爵士的幼子(一个可能才十岁出头的男孩)……门户洞开,危如累卵!而家主加文伯爵,此刻远在王都,鞭长莫及!
艾莉诺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强忍着眩晕,一把抓过那湿透的信筒!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她甚至来不及擦去上面的泥水,直接拧开,抽出里面同样被雨水浸透、字迹模糊的羊皮纸!老学士埃德温立刻撑伞上前,用颤抖的手举着油灯为她照明。
艾莉诺的目光快速扫过信纸。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绝望,带着血污和泥点,详细描述了那场发生在霜嚎隘口的惨烈伏击:叛军(二王子旗帜)和帝国山地猎兵利用暴风雪天气设伏,磐石军队猝不及防,死伤惨重……加文伯爵为掩护残部突围,亲自断后,力战而亡……卡勒姆爵士重伤被俘……信使是加文伯爵的亲卫,拼死带着伯爵最后的命令(求援)和家族纹章戒指逃出……
“噗通!” 艾莉诺手中的信纸无力地滑落,掉在泥水里,瞬间被污浊浸透。她踉跄后退一步,被身后的管事扶住才没有摔倒。湖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悲痛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磐石家族,那个在东北海岸最艰难时刻伸出援手的、如同山岩般坚韧的邻居,就这样……崩塌了?
“艾莉诺姐姐……” 伊莱娅·瑞德费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雨棚下,她听到了信使的哭喊,翡翠般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和同情。她下意识地看向训练场边缘的艾慕莉娅。
艾慕莉娅依旧撑着那把精致的油纸伞,站在雨棚的边缘。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形成一小圈干燥的区域。她纯黑的眼眸扫过跪在泥地里哭泣的信使,扫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艾莉诺,又扫过训练场上那些被噩耗惊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新兵和老兵。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既无震惊,也无悲伤,只有一种……被打扰了“观赏”兴致的不耐烦?仿佛磐石家族的覆灭,只是远处山林里倒下了一棵与她无关的枯树。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场中的Ryrie身上。他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住了,握着训练剑的手僵在半空,雨水顺着他沾满泥浆的脸颊滑落,那双蓝眼睛里翻涌着震惊、悲痛和……一丝物伤其类的茫然?艾慕莉娅纯黑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凝结的寒意掠过眼底。她不喜欢Ryrie此刻的表情——那里面包含了太多不属于她的情绪!尤其是……对那个磐石家族的、无谓的同情!
艾莉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她推开管事的搀扶,挺直了背脊!湖蓝色的眼眸里,悲痛迅速被一种决绝的、如同海崖般坚毅的光芒取代!她不能倒下!磐石家族在黑羽堡危难时伸出了援手!现在,是他们需要费特斯伊的时候了!这是责任!是道义!更是东北海岸唇亡齿寒的生存法则!
“埃德温学士!” 艾莉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穿透雨幕,“立刻清点库房!准备药品!主要是止血、消炎、治疗冻伤和风寒的草药!还有粮食!燕麦、豆子、肉干!能带多少带多少!再准备十套干净的御寒衣物(给磐石家的女眷和孩子)!”
“莱德爵士!” 她转向那位如同铁塔般沉默的老教头,“挑选十名最可靠、熟悉北境山路的士兵!要老兵!准备马匹和驮兽!我们轻装简行,以最快速度赶往风嚎堡!”
“艾莉诺小姐!这太危险了!” 莱德爵士眉头紧锁,“磐石领地现在就是流寇盗匪的嘴边肉!而且天气恶劣,山路难行!您亲自去……”
“我必须去!” 艾莉诺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磐石家族是费特斯伊的盟友!加文伯爵和卡勒姆爵士的忠诚与牺牲,值得我们冒这个险!这不仅是为了道义,更是为了整个东北海岸的安危!如果磐石家族彻底覆灭,下一个就轮到我们!”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带上费特斯伊家族的旗帜!让所有人都知道,磐石家族不是孤立无援!我们……代表费特斯伊伯爵!”
她的目光扫过训练场,最后落在Ryrie身上:“Ryrie骑士!”
Ryrie猛地回过神,压下心头的沉重,快步走到雨棚下,单膝跪地行礼:“艾莉诺小姐!”
“你留下。” 艾莉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协助剩下的士兵和老管家巴索守卫黑羽堡!尤其是……城堡的安全!”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依旧站在雨棚边缘、面无表情的艾慕莉娅。这个安排,既是考虑到城堡需要可靠战力(老兵要随行),更是……一种对艾慕莉娅病态掌控的无奈妥协。她不能冒险让Ryrie离开艾慕莉娅的视线范围深入险境,那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灾难性后果。
“是!” Ryrie沉声应道,声音干涩。他明白艾莉诺的用意,心中五味杂陈——有未能亲往救援磐石的遗憾,有对艾慕莉娅的无奈,也有一丝……如释重负?至少,他不用在艾慕莉娅的囚笼之外,再面对战场的血腥和失去袍泽的痛苦。
艾莉诺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在泥水中哭泣的信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带他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喝点热汤。他……是磐石家族最后的信使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城堡主堡,湖蓝色的裙摆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此刻如同海崖般坚韧而决绝的背影。老学士埃德温和莱德爵士立刻紧随其后,开始紧张地部署。
训练场上的新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艾莉诺小姐展现出的、如同女战神般的决断力所震撼,一时间忘记了寒冷和疲惫,眼中充满了敬畏。
“灰影”马尔科和“铁剑”托林则是立刻收拾东西,准备陪艾莉诺小姐去往磐石家族。
艾慕莉娅纯黑的眼眸一直追随着艾莉诺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城堡门廊的阴影中。然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回依旧单膝跪在泥水中的Ryrie身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盔甲不断流下,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艾慕莉娅撑着伞,缓步走到Ryrie面前。冰凉的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单调的声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纯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对磐石家族的同情,也没有对艾莉诺冒险的担忧,只有一种被打扰后的、冰冷的审视。
她伸出那只没有撑伞的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Ryrie的下巴,迫使他仰起沾满泥水的脸,对上她深不见底的黑眸。
“脏了。”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欲,“我的骑士……不该待在泥水里。”
她冰凉的指尖拂过他脸颊上的泥点,动作带着狎昵的亲昵和一丝嫌恶。
“去洗干净。” 她命令道,声音恢复了那种只对他使用的、带着甜腻命令的调子,“然后……来塔楼。我需要你……为我念诗。(◕‿◕✿)”
她说完,不再看训练场上的一片狼藉和悲怆,仿佛磐石家族的覆灭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她优雅地转身,深紫色的裙摆扫过潮湿的地面,撑着那把精致的油纸伞,如同一个行走在雨幕中的、与世隔绝的幽灵,缓缓走向那座只属于她的、冰冷而扭曲的塔楼囚笼。
Ryrie依旧跪在冰冷的泥水中,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却冲不散心头那份沉重的悲凉和对艾慕莉娅那冰冷命令的……麻木顺从。他缓缓站起身,在老兵和新兵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拖着沾满泥浆的沉重步伐,走向城堡深处,走向那座等待着他的、永恒的黑暗灯塔。磐石家族的悲剧如同冰冷的石块投入心湖,激起涟漪,却迅速被名为艾慕莉娅的、更加庞大而冰冷的阴影所吞噬。他的世界,再次被压缩回那方寸囚笼,而外界的风暴与牺牲,似乎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