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的目光,没有温度,也没有波澜。

空气仿佛凝固了。

琳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移开视线,才没有因为这漫长的沉默而泄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怯懦。

她是在挑战他。用一种近乎幼稚的方式,试探着他的底线。

她知道,他可以轻易地拒绝。他甚至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地收回他给予的所有“仁慈”。

莱恩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伪装,都变成一个笑话。

终于,莱恩动了。

莱恩那堪称叹息的动作极其轻微,若不是琳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几乎无法察觉。

他没有再看琳,而是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走向了厨房。

琳紧绷的脊背,在那一瞬间,才敢有片刻的松懈。她赢了。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她确实赢了这场小小的赌局。

他默认了她的“补偿”要求,也默认了她在这场游戏中,拥有了修改剧本的权力。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跟在他身后,停在了厨房门口。她没有进去,只是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

厨房不大,但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莱恩打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又从碗柜里取出一只干净的玻璃碗。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练感,与他平日里那种万事不沾身的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咔哒。”

鸡蛋在碗沿上轻轻一磕,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厨房里回荡。蛋清和蛋黄顺从地滑入碗中。

“补偿这个词,用得不准确。”

莱恩的声音响了起来,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像是没睡醒的调子。他没有回头,手上打蛋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均匀的、带着节奏的搅动声,成了他话语的背景音。

“昨晚的事,是意外。但你借此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这不是意外,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琳的呼吸一滞。她靠着门框的身体,下意识地站直了些。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那些自以为是的试探和布局,在他面前,就像是孩童的把戏,一览无余。

“我没有……”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声音却有些发干。

莱恩打断了她,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你利用我的‘同情心’,或者说,利用我不会对一个陷入噩梦的人做什么的这个前提,主动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安全距离。然后,你再用一个看似强硬的要求,来测试这个新距离的稳固性。”

他拿起另一个碗,倒了些温水进去,又加了点盐,动作精准得像是在做一场化学实验。

“你想要主导权,这很好。我们之间的相处,确实需要一个更有趣的导演。”他将调好的盐水,缓缓倒入蛋液中,一边倒一边继续搅拌,“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打蛋器放在一边。厨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灶上锅里传来的、米汤将要沸腾的“咕嘟”声。

“情报,或者说,我所知道的一切,并不是需要你用‘补偿’来换取的东西。”

莱恩终于转过身,看向门口的琳。

“它是我们之间契约的一部分。就像这张床,这间屋子,这些食物一样,是我为你这个‘导演’提供的基础道具。”

莱恩指了指周围的环境,语气随意,“你随时可以调用它们,也应该随时调用它们。你需要知道什么,直接问。你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

“这是你的权力。”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琳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原以为,这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权力斗争。她需要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一点点地攫取属于自己的领地。

可他现在却告诉她,那片领地,从一开始就划分给了她。她之前那些虚张声势的“索取”,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尽职的导演,在翻看自己早就拥有的剧本。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像一个憋足了劲准备去打一场硬仗的士兵,冲到阵前,却发现对方早已敞开城门,甚至还在城楼上挂出了“欢迎视察”的横幅。

她所有的紧张、防备、算计,都落在了空处。

这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脱力,却又有一种……被认可的轻松。

他没有把她的挑战当成冒犯,而是将其纳入了他们既定的“规则”之中。他用一种更高维度的掌控,化解了她的掌控。

他给了她想要的“主导权”,却也同时定义了这个“主导权”的边界和使用方式。

“所以……”琳的喉咙有些干涩,她舔了舔嘴唇,组织着语言,“所以,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试探?”

“不需要。”莱恩的回答简单干脆。他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碟子,盖在碗上,然后熟练地将其放进了蒸锅里。“那样效率太低,而且很吵。”

他说着,转身去调节火力。

琳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而莱恩,则像一个耐心的成年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既不干涉,也不催促,只是在她即将摔倒的时候,用言语轻轻地扶一下,告诉她正确的走路方式。

这种感觉……糟透了。

但同时,又让她无法真的生气,反倒是有种心安的感觉。

几分钟后,一股浓郁的、带着淡淡咸香的蛋羹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驱散了客厅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紧绷。

莱恩关了火,徒手将那碗蒸得恰到好处的鸡蛋羹端了出来。

蛋羹表面光滑如镜,嫩黄的色泽上点缀着几滴晶莹的香油和几粒翠绿的葱花,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他没有把碗递给琳,而是直接放在了餐桌上,就在那锅已经焖好的白粥旁边。

“吃吧。”

他说完,甚至没有在餐桌旁停留,就转身走回了他的专属躺椅,重新陷了进去,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个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的人,根本不是他。

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到餐桌旁坐下。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蛋羹。

勺子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蛋羹颤巍巍的,像一块凝固的布丁。她将其送入口中。

温热、滑嫩、细腻。

蛋的鲜香和香油的醇厚,在味蕾上瞬间绽放,恰到好处的咸味,完美地衬托出了食材本身的味道。没有一丝腥气,也没有一点结块,口感完美到了极致。

一股暖流,从口腔滑入食道,再慢慢地涌向胃里,最后扩散至四肢百骸。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被这股温暖所浸润、所安抚。

她又舀了一勺,慢慢地吃着。

她知道,莱恩没有睡着。他只是在那里,用他自己的方式,观察着,等待着。

这碗鸡蛋羹,不是“补偿”,也不是“施舍”。

它是一个信号。

一个告诉她,他们之间新的相处模式,已经正式开始的信号。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的玩偶,而他,也不仅仅是那个提供庇护的后台。

他们是合作者,是这场名为“人生”的戏剧里,唯一的导演和观众。

琳吃得很慢,很认真。

她将碗里最后一口蛋羹吃完,然后拿起了那只属于她的白色汤碗,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粥熬得火候正好,米粒开花,汤汁浓稠。

她就着这平淡却温暖的白粥,将心中的那些纷乱思绪,一点点地抚平。

吃完早饭,她将碗筷拿到厨房,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洗。

哗啦啦的水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打破沉默,而是带着一种安然的、属于日常生活的节奏感。

洗好碗,擦干手,她从厨房里走出来。

莱恩依旧保持着那个化石般的姿势,躺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琳走到他的躺椅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许久,她伸出手,轻轻地将被子的一角,向上拉了拉,盖住了他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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