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有驴有骡还有牛,护卫又全是步行,距离刚才那队官军离开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陈筠一行还没见到巨野城,想来今天是到不了济州了。
不过这也在柳如烟算计之内。
“与其我们主动凑上去引人怀疑,不如先大手大脚免费放粮展示实力,再有巨野外的标营侧面印证,咱们进入济州,水到渠成,搞不好那马英还要派军队护送我们。”
对此陈筠自然是选择听信‘专家’的话,却还是忍不住要损柳如烟两句,可没等她摆出那副标志性的嚣张表情,车外忽然传来娘子军急促的禀告。
“不好了筠姐,前面来了大股官军。”
接连几次的成功让柳如烟处在信心爆棚的状态,闻言自信一笑。
“我说什么来着。”
然而陈筠却足够了解手下娘子军。“他们什么阵型,来了多少人,离我们多远?”
“两百多人,呈包围态势,大约一里左右。”
这下哪怕军事白痴如某人也反应了过来。“怎么会这样?!”
说着她看向陈筠,事情已经超乎掌控,涉及军事行动自然是陈筠最有发言权。
“硬扛不住,跑。”
陈筠瞬间做出判断,两百多正规军,无装备情况下还只有两位娘子军在旁,只有跑路一条,而且要散开跑,因为他们队伍里没马。
好在对方是山东标营,基本没什么骑兵。
“散开跑,济州城集合。”
说完,陈筠钻出马车就要先走一步,奈何她穿着裙子,从车辕上跳下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紧跟着出来的柳如烟咬着嘴唇,脸上全是后悔,想要道歉却又张不开嘴,干脆用行动证明自己,拽着陈筠往背上驼。
“你干什么?!”
陈筠奋力挣扎,她是不怪柳如烟的,毕竟刚才那股百人队就糊弄过去了,谁知道现在这批官军发什么疯,要让人背也是自家姐妹,哪轮得到这个死女人。
柳如烟一言不发,牛脾气却上来了,红着眼睛瞪向陈筠,脸上的内疚肉眼可见。
在她看来分明是暴露了,不但济州的粮仓保不住,搞不好她们两个都跑不掉,这哪是道德感强到有些圣母的柳大宪台能够接受的。
拉扯间,两位娘子军也想好了对策,突然抱拳。
“这样跑是跑不掉的,筠姐和宪台一起,来时路过片湖,你们藏到湖里,我等主动迎上,再四散引开官兵。”
这其实才是最优解,陈筠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打算出卖自家姐妹。
柳如烟却没这许多纠结,她是典型的古人思维,军兵牺牲保护上官,理所应当。
闻言点了点头,在两位娘子军的帮助下,不顾陈筠反对,硬生生将她绑在背上,扭头朝着后方跑去。
路过中年巡查使,还不忘交代一句。
“听从两位军娘子吩咐,务必引开追兵。”
察刺司衙吏紧张却不慌乱,只是引开追兵逃命还不算难题,擅追踪也就等于擅奔跑,她们又是无甲,怎么可能被铁甲缠身的官军追上。
“是!”
短暂停留后,车队瞬间分开,车马什么的全都赶向前方阻塞官道。
人员则分作五六拨,其中三拨迎着官军而去,剩下两拨则作烟雾弹,钻进两侧树林,陈柳二人却在车马掩护下悄悄下了土路,往后方跑。
柳如烟早年四处游学,中进士还没几年,身体素质极佳,再加上陈筠娇小,背着一个人,两条大长腿依旧跑得飞快。
陈筠焦急却不太担心,神机军早就先行一步分批在济州外埋伏下来,至于后面的追兵,有人主动引开的前提下,怎么也不会.....
“在那里,快追!”
陈筠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没吓死。
追来的官兵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十几个军官骑着马抛下士卒,已经撞进了车队。
其中一个虬须汉还牵了条猎犬,陈筠回头时正见它从牛车的车厢内跳下,对着这边狂吠不止。
柳如烟也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脚步、呼吸顿时乱了,背后响起阵阵马蹄,像是催命的鼓点,砸得她心头乱跳。
“放我下去。”
一瞬间,陈筠有了决断,她们跑不过奔马,更不用说柳如烟还背着她。
既然暴露了,两位钦差不能同时被捉,她体矮又穿着裙子,被抓是必然的,柳如烟跑出去还有机会阻止济州烧仓。
至于她?性命无忧,顶多灰头土脸。
“放我下去,你独自逃。”说着,陈筠递过去一个腰牌——能号令神机军的腰牌。
两人虽是政敌,但对彼此的手段与风骨还是信任的,陈筠相信柳如烟知道怎么做。
然而.....
柳如烟只瞥了一眼旁边的腰牌,脚步不停,继续狂奔。
陈筠能感受到她的犹豫,但那股犹豫仅限于她刚才抬起左脚的一瞬间,等到落下时又变得坚决。
坚决不肯抛弃她,背着她一起逃跑。
“你这时候犯什么倔,我又没怪你。”
柳如烟依旧不语,半截银牙紧咬下唇,几近出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丢下陈筠。
论公,两位钦差保住一个,不说翻盘,最起码济州还有希望,于私,奸佞灰头土脸,威望全失,坐实山东官场反叛,都合她的心意。
但......
未死一人,未伤一人,民变已平。
那张千军万马中气定神闲又带着炫耀的嚣张小脸此刻像是从背后转到了面前。
这可是我精心研制的灵丹妙药,大蒜素听过没,嘿嘿......
一身红白飞鱼服的权臣,却单膝跪在几个脏到看不清长相的泥猴子面前,眼中的温柔几乎化作了水。
招什么招,不许招。
自己御前死劾都只是气急败坏,一旦涉及先帝,却直接失去理智,论忠心,她不比自己差多少。
这样的一个人....是各书院里说的那样,是个祸乱朝纲,欺压百姓的奸臣嘛。
“柳如烟,你聋了嘛,快放我下来,追兵马上到了,你还真想和成双入队啊。”
柳如烟在想什么,陈筠不知道,她也没空知道。
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接近三百步的距离,以奔马的速度来说,不过一两分钟内的事情。
“闭...闭嘴....”
柳如烟一开口,含着的那股气顿时散了,脚下踉跄,扑腾摔在了地上。
陈筠被呛了一脸的灰,咳嗽着准备起身,眼前却出现一抹殷红.....
“你....”
“闭嘴!”
柳如烟擦了下额头上的血液,一道指长寸宽的伤口显露了出来,上面还沾着灰尘与石子,看得陈筠不禁一愣。
摔倒的一瞬间,她依稀看到柳如烟为了保护她侧了身子,这才导致额头撞在了地面。
这死女人....在保护我?
柳如烟却强撑着重新站起,脑袋明显偏向右方,整个人也是斜着跑出,是刚才的撞击导致了片刻的晕厥。
“我...我不会丢下你的,放心,别...害怕。”
也正是因为还没从晕厥当中清醒,柳如烟竟把心底的执念给说了出来。
这并不是她本意,就像是一个人专注想某件事,不一定会做,更不会去说,但失去意识的时候却会不受控制地表露出来,甚至过后自己都想不起来。
“我....”
有那么一瞬间,陈筠被感动了,在遥远的记忆中,还没碰到萧玉如之前,这副身体的母亲好像也抱着她说过这句话。
“嗯。”
陈筠突然变得很乖,趴在柳如烟肩头不再乱动,用袖角小心替她擦拭面上的污秽。
泊泊的血液透过轻纱毫无意外染上了她的手腕,滚烫的热度似乎烧穿了皮肤,与她血管里的鲜血融为了一体。
而清醒过来的柳如烟压根不记得刚才说了什么,被陈筠突然的温柔乖巧给吓到了,转头瞥了一眼。
见她眼眶红红的,应该是被刚才的风沙迷了眼睛。
“个瓜婆娘,放箭,快放箭,瞄准了射,别射到那小妾,照着那富商射,啷个先抓住那小妾,若她不是个雏,老子让啷个先玩一天。”
背后粗鄙的大喊把陷入某种气氛的两人惊醒。
陈筠、柳如烟哪个都不是笨蛋,立马从虬须汉子口中分析出了事情始末。
“都怪你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没了愧疚感的柳如烟被气得差点没把陈筠丢下。
而刚才还喊着不要管我,你先跑的陈筠,小脸刷白刷白的。
拽着柳如烟的头发当作了马缰。
“快跑啊,柳姐姐,柳官人,柳恩人,柳妈妈,你快跑,千万别丢下我。”
说到底陈筠还是男性思维居多,一想到虬须壮汉不是发现她们身份,而是来劫色的,她都不是心理不适,是生理不适。
她这几声喊倒是给柳如烟奶了一口,两条大长腿又开始加速,终于看到了大湖。
而后面.....
陈筠心惊胆战等了半天也没见弓箭飞来,仔细一想,释然了。
骑射这种高难度的活,云翼军里都找不出几个,得去边军挑,一群驻扎山东的标营还想骑射柳如烟活捉她?
呵.....
嗖!
冷笑还没笑完,一道冷啸擦着两人身旁飞过。
陈筠久在军中,一眼就看出这是步弓箭矢。
再回头,七八个军官正下马提着长弓边跑边射,而其中一根....
“快趴下!”